妇人看到这一幕,瞪大眼睛,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浑浊的眼球似乎要从眼眶里暴出来。拼尽全力想要抓住那男子渐渐风化的身体。但显然毫无用处。
他男子的身体如同崩塌的山丘,在一片灰尘飞扬中轰然倒塌。迅速变成一对黄褐色的尘土。不知何时,客栈外起风了。风儿顺着敞开的客栈大门徐徐吹进来,吹起那一丘黄土,又从窗户里吹出去。
转眼间就将地上小小的土丘吹的一干二净,连一丝痕迹都没留。
妇人伸张着干枯的手掌,好像冬天里干枯的树枝。她目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来。最终,那支干枯的手也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掉在地上。
子虚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心里清楚,你丈夫四十年前就死了。是你亲手毒死了他。这么多年,你守着他的躯壳,以为永远得到了他。岂不知,他早已放下对你的仇恨和牵绊,再世为人。”
妇人仰面朝天,好像死了一般。但子虚知道,她还没有死。
子虚抬手,在妇人上方虚虚画了一个圆。圆圈中渐渐显露出画面来。一个四十来岁,肤色黝黑的农夫,正牵着一头耕牛走在路上。牛背上托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耕牛的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黑蓝粗布褂子的四十多岁的妇人。黑红的脸膛,眼角眉梢的皱纹因为她脸上的笑而变得无比生动。
“爷爷,到了集上,我要吃糖。”牛背上大些的孩子说道。
“好。”农夫宠溺的答应着。
小一些的孩子道:“爷爷,我也要吃糖。”
农夫笑着:“行。到时候爷爷称上二斤,让你们吃个够。”
后面的妇人嗔道:“买几块就是了,还称二斤?”眼中的神采像极了十八九岁的少女。
农夫道:“哪也不能光给孙子们吃,不给儿子、媳妇们吃吧?还有咱爹、咱娘,不得都尝尝?还有你,不得甜甜嘴儿啊。”
“老没正形。”妇人有些羞涩起来。
一家人渐行渐远……
子虚驱散那个圆圈。画面消失。她望着地上槁枯的老妇:“那个农夫,便是你的丈夫再世为人了。你也看到,你觉得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亲人,在他心中都是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你以为有了锦衣玉食,他便每天守着你就好。岂不知,他情愿粗茶淡饭,自由自在活在天地间。你以为的拥有,恰恰是失去。你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吗?”
老妇已经衰败到无力争执的地步,但是,她听到子虚说,画面里的那个农夫就是自己的丈夫。目光中顿时跳跃起喜悦的光芒。不过,当她看到丈夫笑语晏晏的,和那两个孩子和耕牛后面的妇人说话时。目中的喜悦顿时转化成了怨毒。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一老两小早不知被凌迟了几遭。
子虚摇头,她执迷不悟,旁人又能奈何?
狐三娘看看天色,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一时三刻,天就要亮了。又看看倒在地上的老妇,忍不住问道:“阿虚姑娘,这毒妇怎么处置?”
子虚淡淡道:“她尚有一段善缘未了。何去何从,不是你我能掌控的。”
狐三娘听了,义愤填膺:“她丧心病狂,恶事做尽。天大的善缘也该抵消了。我要是你,打发她无妄地狱去了账。”
子虚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无妄地狱对于狐三娘来说,是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因为子虚好几次都和明觉说,他要是不愿意待在这里,就去无妄地狱里念经去吧。这句话,收拾明觉,百试不爽。可见无妄地狱不是什么好去处。
这也就造成,在狐三娘的心目中,无妄地狱是惩罚人的不二之地。眼前这老妇,随是凡人,可实在穷凶极恶。不打到最严酷的地方,受最厉害的惩罚,怎么能让人平复胸中恶气?
“杜若。”子虚唤了一声神游天外的杜若:“去把她的车夫叫来。”这家客栈,一个房间就是一个世界。倘若没有牵连,外面就算天塌地陷,房间里面的人也毫无所觉。眼前这桩公案,所剩的也只有这老妇和那车夫之间的一点善缘。不用说,那车夫此刻一定醒来了。
杜若闻言,上楼去了。片刻引着那车夫下来。看见地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老妇。车夫愣了片刻,迟疑道:“夫人?”又仔细看了又看,这才确定正是自家主子。不由大哭:“夫人,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子虚温言道:“你且慢啼哭。”话音未落,车夫急速后退,好像子虚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狐三娘本就一肚子的愤气,见状怒道:“你这人什么意思?我家店主好好和你说话,是要吃了你怎的?”
“三娘。”子虚叫住狐三娘。向那车夫道:“你跟随你家主人二十多年。许多事就算不明就里,可要说一无所觉,未免牵强。天快亮了。你收拾东西,带着你家主人和你家公子上路吧。”
车夫这才看见泥塑木雕一般,坐在桌前的周瑞。如今世间妖邪横生。物极必反,阴极阳生。同时也涌现出许多除魔卫道之士。或叫仙修,或称真人。还有许多隐世的高人。只不过,仙与魔,妖与道之间鱼龙混杂,凡人根本无从分辨。车夫此时,也明白自己大约遇到了非同寻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