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心因性疼痛会让人觉得心脏好像被挖出来被用力踩,有些人甚至会觉得自己快死掉了。在旁人的眼中来看,这病人好像在“痛”,但事实上这种感觉比“痛”更糟,糟到病人马上会去挂急诊;糟到病人送到急诊后,万一遇到像他这种看不出来你有多糟,居然还在扯病史询问的冷血白烂都没力气生气。“从七、八月到现在,有时候心脏会突然刺痛,一开始是一两秒的刺痛,然后持续几分钟都会不太舒服,不过昨天半夜突然持续刺痛了十秒多,还加上呼吸困难。”听起来很严重,但在专业医生的耳朵里,只是很一般的胸壁问题。但病人花了两百元挂号,好歹给人家个啥吧?“我压压看。”苏铭禹带着笑容趋前。“压下去你会不会痛?你的痛压不压得到?”“痛痛痛!”一摸到某点,病人小呼小叫起来。苏铭禹大笔一挥,指示病患去照个x光回来看看。然后——“气胸。”他看着照回来的片子,微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所有的病人在他眼中都只是一块肉而已。“啥?”“我说你是气胸。”“医生,那我怎么办?”听到少见的专业名词,少年似乎有点着慌。“回家休息啊!你看你的肋膜有沾粘,身体自己会吸收掉。”苏铭禹晃晃手上的x光片,十分悠闲,继续摆出亲民爱民的姿态。“没有药?”少年大吃一惊。“没有。”苏铭禹很老实。“可是我觉得喘哩!”“还好吧……真的在喘,说话不会这么大声。”“你看,压了会痛。”少年用手指用力戳戳方才疼痛的部位。“你不压就没事。”苏铭禹交叉手臂看着他。”如果回家休息后更严重的话要怎么办?”“再回采看急诊啊!喘不过来,我们就插管用机器帮你呼吸;轻一点的话,用剪刀撕开胸壁放个胸管,我们帮你放出空气。”“连药都没有?我先前看的中医还有药!我采你们这边就是要检查的,检查没有,连药都不给,你们是开黑店哟?”少年大呼小叫起来。“不是已经照胸部x光了?难道我问诊和听筒就不是检查吗?”中国人就是爱吃药,一听到医生不开药,就活似医院吞了他们的挂号费一般,苏铭禹对这种病人最是头痛,虽然可以开一些维他命来虚应故事,但这实在太浪费医疗资源了。比起来,杜俐芊不过也只是想要一个人听听她说话,这个要求合理多了。怎么又想起她了呢?苏铭禹愣了一下,想起那天站在街道上楚楚可怜的身影。她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有没有依照他的话,回家去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有没有忘记那个烂男人,努力让自己快乐一点?“医师,你这样很不负责任哦!”少年不愧是有话直说的新时代青年,苏铭禹不知道他的白烂敷衍笑容要不要持续下去。是要跟他说谢谢再联络,然后将他轰出去?还是继续坚持顾客至上的原则,继续闲扯他严重的病况?“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姐姐认识你们院长哥哥的儿子……”少年没耐心地开始撂话下来。“苏医师,你快过来!”一个护士大吵大嚷地跑进来,打断两人的纠缠。“什么事?”今天,他倒是很欢迎有人终止这段无聊的对话。“电视……你来看看电视……不好了……得快点想想办法……”护士说得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了?”苏铭禹抛下那个怀疑自己在十七岁少龄会心痛而死的强健少年,快步出门,随着护士的脚步奔向候诊室。几个护士正围着候诊室里的电视观看,频频跳脚,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胆小一点者,早已经红了眼眶。苏铭禹在发现她们观看的画面是什么时,也不禁大惊失色。“她到底在干嘛?这是现场连线,是不是?”苏铭禹痛心地跳脚。“苏医生!你快点想想办法,杜小姐一向肯听你的话……”平常不把他放在眼中的护士,这时同声向他求救。一个医师走过来,发现这么一群神态慌张的护士,停下脚步,发现苏铭禹也夹在其中。“今天大家怎么有志一同,摸鱼摸到这儿来了?有什么精彩的节目?”那医师笑着拍拍苏铭禹的肩膀。他转头看电视,瞧了半晌,画面上有个女子正坐在高楼的边缘,警方在楼下拉起封锁线,消防队出动云梯车在底下待命,几个消防队员隔着一条马路对她喊话,要她冷静。周遭的观众愈来愈多,万人空巷,一齐跑来看热闹。“铭禹,这不是你那个女病人吗?经常哭哭啼啼的那一个。”消防队员不管喊了什么,那女子都置若罔闻,一径坐在屋顶窄小的边缘上一动也不动。强风打着她的裙摆,白裙摆动如风中颤抖的花瓣。“还好她没在我们医院闹,谢天谢地,我们医院可禁不起这种丑闻。铭禹?”医师转头看去,原本苏铭禹站立南地方空无一人,拥挤的走廊上响起许多被冲撞过后的尖叫声。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正没命地往楼梯跑。“铭禹,你要上哪去?”苏铭禹从小就是被父母、老师捧在手掌心当中的优等生,平日走路如风,骄傲似开屏的孔雀,昂首阔步。这是生平首次,他必须要卑躬屈膝、巧言令色地跟一堆人找理由、陪笑脸。好不容易求得警察网开一面,不用将杜俐芊移送法办,告她妨碍公共秩序,苏铭禹这才松了口气。法律不外乎人情,他深深感激自己身在一个具有人情味的国家。“失恋也不用闹成这样……长得这么漂亮也会失恋?”带头的大队长摇着头走开,颇有感慨。“小姐,你要不要留个手机下来?有空我可以带你出去走走。”年轻的菜鸟警官似有特殊意图。苏铭禹连忙用天下无敌的虚伪微笑把他轰走。全天下男人的看法都相当一致,杜俐芊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她一脸落寞、像做错事小孩般坐在那儿发呆,任谁也不忍心责骂她,几个一把年纪的警察伯伯一面问她问题,一面苦口婆心地哄着她。但苏铭禹可没有那个雅兴怜香惜玉,对她摆出什么好脸色。警察一走,他就开始“辣手摧花”。“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惊动了多少人,破坏了多少社会秩序、善良风俗?又浪费了多少国家资源?”苏铭禹严厉地问。“我?”杜俐芊愣愣地抬头,终于从一片混沌当中清醒过来。“对,就是你。你闯了什么祸,你知不知道?”苏铭禹一拳打在墙壁上,叫杜俐芊瑟缩了一下。看到苏铭禹让杜俐芊有身在医院的错觉,他问话的口气又让自己恍若身陷囹圃。她环顾四周,墙壁上有几十年没有粉刷过的油漆脱落和书柜上挤得满满的书籍,环绕在书桌旁边的众多电器足以发出致命的电磁波。这里是她的小套房没错。“不要捶得这么用力,天花板会掉下来。”杜俐芊担心地往上看了一眼。顺着她的眼光,苏铭禹往天花板看去,有几块摇摇欲坠的水泥块的确相当危险,但这阻止不了他骂人的欲望。“你为什么在我家里面?”她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刚刚是我把你从顶楼边缘拉下来的,忘记了吗?”“顶楼?”“没错,就是十二层楼高,足够摔破你那颗漂亮脑袋的顶楼。”“你在夸我漂亮吗?”杜俐芊眼睛亮了一下,脑袋也清醒多了。“那不是重点!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垂下眼睛,杜俐芊渐渐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她想出去透透气,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找什么人,所以就一个人爬上顶楼,想要看看蓝天。她趴在顶楼边缘的水泥墙上,吹着凉凉的风,瞧着底下成群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