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淑芬摇头,&ldo;休息过了,我没事。你呢?还好吗?&rdo;&ldo;嗯。&rdo;这时园园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她手忙脚乱地拿出来,结果一不小心竟给按掉了。一看,竟是主编张越人的电话。她忘记跟单位领导请假了!主编是衣食父母,可不能怠慢。因为周围很吵闹,园园便跑到院子外面回了电话。张越人严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ldo;无故翘班,还拒接电话,你如果不想干了,也应该先把辞职报告递给我。由我批准以后,才能走。&rdo;&ldo;我……&rdo;园园气结,一时竟然接不上话。&ldo;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陈述你的理由。&rdo;园园的声音黯然,如实告知:&ldo;我奶奶昨晚过世了,我现在在老家。对不起,我忘了跟您请假。&rdo;电话那头一瞬间沉默了,正当园园以为电话信号断了时,张越人道:&ldo;需要几天?&rdo;&ldo;两天。您要的稿子我已经写了大半,我……&rdo;张越人直接回复:&ldo;处理好家事,回来补假。稿子回来再说。&rdo;末了又加了一句,&ldo;如果有困难,可以找我。&rdo;&ldo;嗯,谢谢。&rdo;园园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面冷心热。张越人就是这种人。午饭的时候,程家在玉溪镇最有头有脸的人程建林到了。程建林是上一届玉溪镇的镇委书记,玉溪镇的开发,他算得上是头位功臣。戴淑芬很郑重地接待了他,把他迎到屋里坐,喊了园园,让她泡杯茶过来。有人找戴淑芬问事,她便走开了。没一会儿园园端着茶过来,叫了声:&ldo;建林叔公。&rdo;程建林看着园园问:&ldo;你是……园园?&rdo;&ldo;嗯。&rdo;&ldo;都长这么大了啊。&rdo;程建林退休后很少出门,加上园园一直在外地上学。他上一回见到园园,还是在她父亲的葬礼上。没想到这孩子竟还记得他。&ldo;叔公身体可好?&rdo;&ldo;嗯,好。&rdo;闲聊之间,程建林得知园园已经毕业,便问起了她的工作。园园说自己在一家杂志社工作,还说到这份工作是程胜华介绍的。按辈分,程胜华是程建林的侄子辈。程建林提起程胜华,倒是一脸的荣耀。当年程白的太公程谦是公主村出去的,程谦医术精湛,在清末曾入宫做过御医。在任御医期间,还得过光绪帝钦赐的&ldo;功同良相&rdo;匾额一块。所谓&ldo;不为良相,当为良医&rdo;,光绪帝的这块御赐金匾,使得程胜华家在文人辈出的玉溪镇也算是一枝独秀。而园园对于自己五百年前跟程白也算是一家这点,以前是沾沾自喜,现在是感慨良多。&ldo;听说胜华的儿子现在也做了医生?&rdo;&ldo;嗯。不过他学的是西医。&rdo;程建林上了年纪,一聊起来就停不下来。园园开始也随着他聊,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ldo;叔公,我家以前有个祖传的瓷瓶,它后来不见了,这事您知道吧?&rdo;&ldo;自然知道。&rdo;&ldo;我奶奶说,是因为我是女孩子,没法延续程家的香火,使得祖先留下来的宝贝没有办法再传下去,所以祖先把它收回去了……&rdo;园园说着,看向程建林,&ldo;您也这么认为吗?&rdo;&ldo;丫头,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这样的问题,还用得着问我吗?&rdo;程建林语气慈祥道,&ldo;多半是被人给偷了去,怎么说,它也算是宋朝的古董。虽然不见了很可惜,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责任归在你这个小丫头身上。你奶奶是犯糊涂了。&rdo;听程建林这么说,园园只觉心里一松,又问:&ldo;建林叔公,那您知道,这个瓷瓶,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rdo;如果没点翻空出奇的寓意,也不会被当成传家宝世代供着吧,以至于在她出生没多久失踪后,奶奶那样耿耿于怀。&ldo;我对瓷器也不了解,据说它是个玉壶春瓶……&rdo;程建林想了想说,&ldo;好像是有祖训,瓶子由你们家这一支保管。&rdo;&ldo;哦,祖训啊,都没听说过……&rdo;&ldo;这些陈年旧事,今朝知道的人不多了,我也是听我的太公讲的。&rdo;园园还想问,这时戴淑芬走了过来,她看到园园和程建林在聊天,先是一愣,而后便说了园园一句:&ldo;小孩子不懂事,别烦你叔公。&rdo;程建林倒是不以为意,对戴淑芬说:&ldo;我挺喜欢园园的,我们聊得也很开心。你不要说她。&rdo;戴淑芬看程建林确实没有不耐烦,点了下头,对程建林恭敬道:&ldo;建林叔,丧事结束后,我想去庙里,在地藏殿立个往生功德牌位给妈。&rdo;&ldo;嗯,挺好的。&rdo;程建林颔首,&ldo;镇上的崇福寺不错。你妈生前总去,老方丈也认得她,一切都方便。&rdo;这天下午,程胜华也过来了,帮忙做了不少常规的葬礼事宜。而这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园园觉得自己可能在火葬场那边吹了半天冷气,然后出来又是九蒸三熯,加上昨晚没睡好,一番折腾下来,本只是有点头痛,现在却喉咙也痛,鼻子也塞。屋里、院子里人多,都在吃饭抽烟喝酒,闷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她便走到房子外面的弄堂里,远处的山顶上就是那座寺庙,在朦胧月色下只能看到一点。园园忍不住靠着墙想,菩萨,我怎么就觉得你一点都不仁慈呢?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隐约感觉脑袋靠到了一片温热。&ldo;你来了……&rdo;园园那刻心里还在恍惚地想菩萨呢。&ldo;你怎么可以这么不仁慈?&rdo;她以为自己不会为奶奶流泪的。但当她看到奶奶被火化成灰时,还是哭了。站在她身前的高挑身影没有动。程白今天有手术要跟,请不出假。等到下班才过来。刚下车,就看到了她。她呼出的气息有些烫,他摸了下她的额头,都是虚汗。&ldo;你感冒了。&rdo;园园终于睁开眼,挺直了身体,看着面前的人,在昏暗的光线里中艰难地辨认,&ldo;程白?&rdo;&ldo;嗯。&rdo;程白应了声。园园笑了,她摇了摇头,脑子里嗡嗡作响,她说:&ldo;我以前是不是特别喜欢跟着你?&rdo;&ldo;难为你了……&rdo;&ldo;那时候,爸爸走了,奶奶不理我,妈妈要照顾奶奶……你就当我,当我太寂寞了吧。&rdo;她与他,是青梅竹马,却不是两小无猜。程白站着没动。园园虚浮无力地走向屋里,他听到她喃喃说了一句:&ldo;我怎么会以为他是菩萨呢。&rdo;两天过后,送葬的人渐渐散去。一切尘埃落定,这天傍晚,戴淑芬和园园去了崇福寺。崇福寺是一座始建于明代的庙宇,在历史上几经损毁,又几经重修,到了现在依旧香火绵延。戴淑芬事先已经联系过,所以直接进到寺里说明来意,便有小沙弥喊了知客师出来接待。走出来的和尚身量高大,身着一袭褐色的宽大僧袍,眉目舒朗,双眸中带着一抹细不可寻的微笑,向着她们双手合十。好年轻!园园心想。但园园又觉得,这位大师很面善,但她想,应该,不可能是她认识的那位吧?&ldo;不认识我了?程园园,我是姜小齐。不过,现在法号净善。&rdo;知客师不紧不慢地说。园园愣在当场,这位光头大师真是自己的小学同学啊……戴淑芬也很意外道:&ldo;你是小齐?&rdo;戴淑芬记起来这是女儿小时候的同学,到她家玩过几次。&ldo;是的,阿姨。&rdo;之后由姜小齐领着,在地藏殿,园园最后告别了奶奶。趁着戴淑芬跟着小沙弥去办理一些事宜,园园对着姜小齐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ldo;姜小齐,真的是你呀!&rdo;&ldo;阿弥陀佛,如假包换。&rdo;&ldo;对不起,我感冒着。&rdo;园园捂着嘴退开一步,又道,&ldo;我就记得小时候课上讲&lso;我的志愿&rso;。有人要做科学家,有人要做作家,有人要做画家,只有你,上去就说要做和尚,大家都笑趴了。没想到,我们长大都做了平凡的俗人,只有你,还真出家了。&rdo;&ldo;靡不有初啊,嘿嘿。&rdo;&ldo;以前没见你语文学多好,做了大和尚,居然还出口成章了。&rdo;园园被他逗乐了,又问,&ldo;做和尚感觉怎么样?&rdo;&ldo;还行,最主要六根清净,没人烦我了。可惜不能吃肉很痛苦。&rdo;姜小齐调侃道。要是边上还有不知情的人,听了也许会觉得这和尚有点不着调。只有园园知道,他的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