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情于理,梅玙都不像世俗眼里称职的帝王。
帝王应当纵横捭阖、运筹帷幄,可以不那么野心勃勃,但一定不能总是偃旗息鼓。
梅玙能成为储君,一多半都是由于崔贵妃的早逝,先帝对他格外疼宠,所以大家都默认梅玙不可能把储君之位坐到最后,以他的才能,迟早要把帝位拱手让贤才对。
如果他能早日交出权柄,或许后来的继任者还会惦记旧恩,准他在封地安逸终老。
至少梅琮曾经就这样许诺过。
鄢老爷子的故事也自然而然从景成二十一年的雪夜说起。
-
景成二十一年,两军会师,长恨关大捷。
四皇子梅琮因功封王,风头远远盖过了太子梅玙,无论坊间还是朝廷,有关废储让贤的流言都甚嚣尘上。
这年年末,先帝于御书房召见重臣,与会者虽然寥寥,但都在朝中举足轻重。
是选择贤能的、野心勃勃的襄王梅琮;
还是温顺的、克己守礼的太子梅玙?
-
“那晚僵持不下,最后也没有争出结果。”鄢老爷子淡淡道,“不管出于理由,我总不能让兰旭那老匹夫这么快就称心如意。”
“柳弟虽然胸有丘壑,但也不好在先帝面前这么直接地替外甥邀宠。岑家么,一向唯陛下马首是瞻。崔家是墙头草,正跟着兰家力挺太子——”鄢老爷子叹息一声,“你看,我不支持襄王的话,襄王不就危险了?”
鄢岁棠眉头微皱,她原本也不理解父亲为何会弃梅琮而默许梅玙掌权,还以为是她爹也和众多迂腐的文人一样,不把她这个女儿的事业当正经事,一心想着投靠梅玙一党。
但今日听来,鄢老爷子似乎和她的想法相差无几,至少照他所说,他在起初也是一心替梅琮谋利的。
鄢老爷子继续道:“翌日,陛下单独召见了我。”
“陛下明确说,襄王已经和柳氏长女订下婚约,只能许你侧妃之位。但若支持太子……”
鄢岁棠眼皮一跳。
梅玙的确没有婚约,甚至直到今日他也还是孤家寡人。
而以她的家世才貌,若要匹配当初的储君梅玙,也不是不可能。
“……可我是朝官啊。”鄢岁棠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即便外征边关,我也是从五品的将军,怎么可以……”
她想说,怎么可以擅自决定一个朝官的婚嫁?
怎么可以全然忽视她在长恨关血泪堆砌的累累军功?
她一向只考虑自己以女儿身行男儿事,也算报了生在世家的使命本分,却没有想过,她所做的或许并非他们想要的。
因为她是女儿,所以他们一直都只在她身上搜刮女儿可以带来的利益而已。
鄢老爷子的胡须微微抖动,他避开了鄢岁棠的视线,沉默望向一众牌位。
半晌,他道:“你是姑娘,无论我们支持襄王还是太子,都必然落得鸟尽弓藏。”
战功赫赫、锋芒毕露又最具争议的女将军,都必然会成为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鄢岁棠太张扬、太放肆,争储时是最好用的利器,登基后便会成为朝廷中供人弹劾的活靶子。
力排众议地留下为人臣子的鄢岁棠,就意味着与保守派的朝臣对立,可能带来的诸多麻烦都未必是新帝可以承担的结果。
“襄王不会的。”鄢岁棠摇摇头,努力辩驳鄢老爷子的观点,“襄王知道我的理想,也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联姻……”
鄢老爷子平静地打断她:“柳皇后亲口允诺,若能扶持襄王登基,柳氏女体弱多病,可许你贵妃之位、协理六宫,位同副后。你以为,襄王会完全不知道他母后的心思?”
他已经说得足够委婉。
“任你有再多的军功、再凶的威名,只要你是鄢家的女儿,一个至多只能干涉六宫的贵妃摆件、和一个违背伦理、手握兵权的女将军,你以为他们更需要哪一个?”鄢老爷子哼笑着道,“如此情境,我还支持襄王梅琮,是上赶着送你去做贵妃吗?”
“那您支持废太子,是送我去做皇后了?”
鄢老爷子眉头一皱,看她的表情充满了孺子不可教也的鄙夷:“只要襄王一日不死,就不可能看着你进废太子的后宫。”
鄢岁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