槅扇敞着,珠帘半卷,壁灯架上一枝枝烛火轻轻摇曳,灯光昏黄。
金兰坐在月牙桌前剥橙子,十指纤纤,指尖轻轻分开黄澄澄的橙瓣,一点一点撕掉筋膜,不一会儿就剥了一小钵。
朱瑄看着她手指翻飞,道“让杜岩剥就是了。”
她笑着摇头,说“自己剥的好玩……”剥完了,让杜岩拿去捣碾,加盐腌匀。
“我亲手剥的,你吃点吧。”她把碟子推到朱瑄跟前,“不过你脾胃虚寒,不能多吃,吃两只就够了。”
桌上有盘蒸好的螃蟹。九月团脐十月尖,现在的螃蟹还没到最味美的时候,不过金兰是吃不出其中分别来的。膳房的螃蟹是太监一只一只亲自挑的,只只膏肥肉厚,甘香酥软,丰腴香滑,蘸着橙齑吃还有股淡淡的鲜甜,含一口在嘴里细细品味,满嘴都是鲜香甘肥。
杜岩准备了鎏金蟹八件,一样样摆放在桌前。朱瑄刚刚洗漱过了,穿了件浅色宽袖道袍,卷起袖子,不要人伺候,自己剥螃蟹。他剥蟹的动作很优雅,慢条斯理的,纤长的手指慢慢揭开蟹壳,没用蟹八件,不一会儿就利落地拆出蟹肉蟹膏,盛在小碗里,推给金兰“我不爱吃螃蟹,你吃。”
金兰诧异地看他一眼“那你怎么让膳房预备蒸螃蟹?”
他今天刚回来就吩咐宫人去膳房传话说要吃螃蟹,杜岩亲自看着太监选螃蟹、上笼屉蒸,她怕他多吃了伤胃,还特地准备了暖胃的汤。
朱瑄继续低头剥螃蟹“今天在浮碧亭吃没吃着螃蟹?”
金兰呆了一呆,恍然大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瑄知道今天郑贵妃突然出现在宴席上,怕她玩得不开心,没吃上螃蟹,所以才让膳房晚上做这个。
她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吃着螃蟹?我把我剥的那只螃蟹让给薛娘娘了,她亲手剥的螃蟹被郑贵妃吃了。”
薛娘娘气得咬牙切齿,她劝不住,只好把自己的螃蟹给了薛娘娘,哄了好久,薛娘娘才平息了怒火。
她一边吃朱瑄给她剥的蟹膏,一边笑着说了宴席上的事。
朱瑄静静听着,又剥了几只,怕她吃多了伤胃,没继续剥了。
金兰眼神示意杜岩几个人退出去,小声问他“郑贵妃和周太后什么时候闹僵的?”
她问过黄司正了,以前郑贵妃对周太后很尊敬,至少明面上不会让周太后难堪。而周太后虽然不喜欢郑贵妃,奈何儿子就是宠爱郑贵妃,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宫井水不犯河水,不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
朱瑄道“有三四年了……闹得最厉害的那次惊动了乾清宫,后来不了了之。”
周太后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肚子争气生了一个好儿子嘉平帝,钱太后无子,她的儿子成了皇帝。嘉平帝很孝顺,登基以后对周太后几乎言听计从。周太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差点逼迫嘉平帝废掉钱太后。前朝大臣怒不可遏,集体跪在文华门外长跪不起,嚎啕大哭。那时嘉平帝刚刚登基,夹在朝臣和母亲中间左右为难,无奈之下只好一面假意答应母亲,一面鼓励朝臣继续反对。
周太后骄横固执,可见一斑。
郑贵妃年轻的时候从来不和周太后对着干,事事都顺着周太后,还一度和周太后联手欺凌钱太后。等郑贵妃站稳脚跟以后,渐渐就不耐烦和周太后虚情假意了。这两年更是直接撕破了脸。
一个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个是共患难的爱妃,嘉平帝束手无策,只能和稀泥。
钱太后逝世后,周太后成了后宫最尊贵的人,她是嘉平帝的生母,和后妃没有利益冲突,安享尊荣。郑贵妃手段蛮横,为了固宠配置亲信、排除异己,得罪了太多人。所以后宫之中周太后的名声越来越好,郑贵妃则成了众矢之的。
“她们闹她们的……”朱瑄给金兰夹菜,“你不必管她们,要是她们做得过分了,你不要忍着。”
金兰嗯一声。
她用不着为周太后和郑贵妃谁更强势而愁,朱瑄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周太后和郑贵妃都不敢轻易拿捏她。她进宫以来周太后一直对她很和气,郑贵妃虽然阴阳怪气,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
金兰抬眸,看一眼朱瑄这就是他谨慎勤勉、丝毫不肯放松的原因,他知道东宫的荣辱系于他一身,只要他还是储君,谁都不能轻看她。
他那么努力那么辛苦,为的就是让她不辛苦。
她心口忽然跳动得厉害。
朱瑄看她,神情温和“记住了?”
她笑着点点头,继续吃蟹,目光落到泛着甜净光泽的白瓷碟子上,想起昭德宫的那只狗,一脸疑惑地道“我今天搽的还是玉簪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郑贵妃养的那只狮子犬非要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