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算盘,小时候拿两把算盘翻过来绑在脚底下,在家里廊上飞滑冲撞时被父亲逮个正着,还以为铁定会劈头挨轰,不想耳垂突然被扯起,直接扔进仓房,这可是平四郎的切身之痛。因此,他对算盘没有好印象,事后也不想再靠近。光听到算盘珠子啪嗒作响,耳垂就会痛。
次女嫁到佐贺町一家名为河合屋的染料盘商,丈夫据说是个古板规矩的人物。他俩共生了五个孩子,平四郎还记得听细君说过,二姐一定忙得昏头转向,片刻也不得闲。不过,这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过了这些年,孩子们不用照管也会自然成长,到这时应该已能帮忙生意和家事,或许反倒落得轻松。这倒是挺令人羡慕的。
平四郎与细君之间没有孩子。因此,一提到井筒家后继应当如何,一族间的气氛便极为凝重。细君刚嫁来的那五年,立场似乎相当难堪。「与力同心的职位本就仅限一代,担心后继无人对上头反而是逾越之举。」当平四郎提出这个正论,却只换来一阵白眼。八丁堀向来重视约定成俗与惯例,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当然的。
不久的将来,平四郎与细君必须收一名养子,且得在平四郎垂垂老矣之前安排妥当,否则这对井筒家来说就有些不妙了。因为即使是身为非世袭职的武士,也一样禁止临终前才收养子。于是,平四郎到了四十岁,这类事情便不时找上门来。至于是从哪儿找来?自然是远亲近戚之中。养子这码事可不能在街上看中意了就带回来,得从血亲当中挑选。
平四郎的两个兄长老早就离巢各自成家、有了孩子,有的甚至连孙子都有了。无论是哪户人家,继承人只要一个就足够,因此一般人家总是有孩子多出来。虽想着不必生那么多个,但要知道孩子夭折之事常有,没过七岁不算数。孩子得了风邪会死,得了痲疹会死,得了天花会死,泻个肚子也会死。不能没有继承人的武家连一刻都大意不得,须事事小心、步步提防。即便如此,阎罗王定要带走的也留不住,只好多生些预备起来。但若全都平安长大,这下反倒又嫌多。这话说得也太直了些,但这有什么,平四郎自己就是那平安长大多出来的人,并无意冒犯,不过就是说说自己罢了。
兄长们似乎也各自考虑着,想把多出来的儿孙送到井筒家当继承人。他们俩都一样,不是心机深重之人,但也不是什么好人。任谁都瞧得出,他们心里盘算着要把将来没啥指望的儿子孙子推过来。稍微有点骨干才气的儿孙,早从发现自己的多余起,便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卖剩的萝卜糠心多,这原是世间的常理。
不过,这时平四郎又想到自己。他自己也归在糠心那一伙,这些年来,公役不也这么当过来了吗。所以说,就算是兄长家卖剩的萝卜也是一样的道理。这么一转念,反正就是同样的事再来一回‐‐如此,便做出了谁当养子都无妨的结论。
然而,细君却有异议。绕了这么大一圈,才又回到她往昔是个美人的话题上。
细君二姐的第五个孩子名叫弓之助,是个今年十二岁的男孩。
取个伶人似的名字是有来由的。母亲做了梦‐‐竟梦到如那须与一(注:日本著名的武将,名弓箭手)般的强弓手,咻地向着朝阳放箭,以为那箭会被日头吞噬,却见灿烂金光包覆着箭落下,落在那白雾氤氲、长满香蒲穗的川边。梦中的母亲追着那箭,拨开香蒲花穗一瞧,那里竟有个襁褓中的婴儿。多么可爱的孩子啊‐‐才抱起来母亲便醒了。接着就开始产痛,生下来的即是这个孩子。
这个带着美妙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佳话诞生的孩子,实在是漂亮得不像话。
而平四郎的细君,便是想要这孩子当养子。二姐那方面也没有异议。
如前所述,平四郎认为谁来当养子都无妨。细君的心情他不是不了解,比起那些话里带刺,说什么嫁来三年膝下空空就该求去,老是欺负自己的井筒家人,当然较想从自己娘家里找。细君那边也有八丁堀的血统,要继承同心家也没有妨碍,所以他全然没有反对的意思。
只是,细君执着于这弓之助的理由倒是有些特别。
「因为那孩子实在漂亮得像个人偶呀。」她忧心忡忡地说。「这样的孩子,真的一不小心就容易走偏,尤其男孩子更是危险。与其随便地把他摆在市场上,不如让他做奉行所公役这种规矩的工作,好好在八丁堀扎根,将来才会幸福。」
接着再加了句「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平日温驯的细君这时却莫名坚持,倒让平四郎很感兴趣。
「原来如此,男孩子长得太漂亮,的确是桃花劫难逃。你说的话我也不是不懂。」
只不过,公役端视各人的处事良心,有时候是相当有甜头的。此时若又是个颠倒众生的美男子,岂不是更容易步入歧途?
「所以我才说,你和我两个人好好地把他教养成材。」
「我可没这本事。」
「但你也没做坏事呀。」
细君向来足不出八丁堀,却对小官小吏的好坏了若指掌。听她笃定地说「你没做过坏事」,平四郎的耳朵不禁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