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佛顶山的时候,任思南和姜小芸已经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在“佛顶顶佛”的大字边晃悠。四周茫茫,满眼深浑海水。任思南远眺海面不屑道:“这颜色真丑。”姜小芸一板一眼地说:“程老师讲过吧,越往深处t?,靠近海岛的地方才会呈现深蓝色。”他两手枕在脑后,双眼扔落在遥远的地方:“真想去那里看看。”“你去过三亚么?”“去过。”“那里也是蓝的,没必要看舟山的海。”他“唔”一声,静了片刻,嘴里喃喃说道:“意义不同啊。”姜小芸歪着头问:“什么意义?”任思南垂眸看看她,抬手顺了一下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没什么。”刚爬过最后一级阶梯,他们远远看见任思南晃着书包跑过来,一个急刹停在他们面前,像个小摊贩似的铺开几个五颜六色的御守:“老程,我们给你和师娘买的,开过光哦,挑一个挑一个。”他随手选了一个,说:“刚才还笑姜小芸烧香拜佛。”“就是!”小芸冲他皱了皱鼻子。乔勉笑笑,也拿了一个放在手心,是个小香包,沉静厚重的药香味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任思南道:“听说普陀山很灵的,每年台风一到舟山要么转向要么减弱,就是因为南海观音举着手一巴掌扇开了。”御守的吊绳绕在指尖转了几圈,程何钧撇嘴笑道:“地形和热力差异才会影响台风,登完一千多级台阶你成佛教徒了?”任思南挠挠头咧嘴一笑,话语里带上几分认真:“你别说,人有时候是需要点迷信的。”走完大半个普陀山,步数已经超了两万,出景区的时候四个人都很疲倦,话也懒得多说。任思南前一天就定好去吃海鲜排挡,路上一提,大家才想起这回事,于是又来了点兴致,打起精神到码头坐船。初春的白昼渐渐拉长,临近六点,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青灰一片笼罩眼前,一侧是连排的店铺,另一侧则是无尽的汪洋。他们挑了家店坐下点菜,点完任思南又加了几瓶啤酒,这次程何钧没拦着他。不大的排挡内坐了不少人,气氛异常喧闹,这种氛围将满桌菜肴衬得更温馨也更有滋味。开瓶器“嗤”地一声撬去瓶盖,任思南倒了满杯说:“我先走一圈哈。”程何钧伸手往杯口盖了下:“你悠着点。”“我懂!”他挨个敬了程何钧跟姜小芸,到了乔勉这儿,他低头笑笑,恭敬地端着酒杯说:“我一直把老程当哥们儿,师娘你呢,就是我嫂子,你们俩以后一定得好好的,祝福的话我不太会说,反正全在酒里了!”他仰头喝了个干净,乔勉也立马站起来,稳稳当当喝完了一杯酒。任思南又接着倒了半杯,姜小芸埋怨道:“喝大了没人扛你回去啊。”“就这?喝不倒我的。”杯壁刚碰到嘴边,姜小芸一把抢走一股脑全灌进自己肚子里。她平时滴酒不沾,突然大半杯下肚,浑身都热了起来。十几分钟后,姜小芸的头一沉一沉地往下垂,乔勉觉出不对,问服务员要了壶茶。茶水上桌后,姜小芸的脑袋已经耷拉下来,人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任思南给她倒了水,半蹲在地上与她平视,关心的语气里夹杂一丝玩笑:“不会喝还抢,难受了吧?”姜小芸抬了抬眼皮,拖着调低声说:“好困……”“上头了。”他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乔勉酒量好,对这状况并不熟悉,她瞥了眼程何钧,他正看着那两人说:“半杯问题不大,可能晕个十来分钟就好了。”任思南叹了口气,揉揉姜小芸的头发坐了回去。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前面还有一台从天花板悬挂下来的电视,上面正播着当地新闻,目光时不时聚焦到上面,画面在眼前不间断地闪过,却不知道看没看进去。周围几桌闹哄哄的,但偶尔还是能听见外面海浪拍岸的声音,清脆响亮。新闻播到快七点,临近结束时放了条浙江某高校的创新内容,任思南没听,目光定定落在那几盘海鲜上,嘴里抿着筷子尖。几个广告后,节目切到了一部电视剧。后面有一桌吃完了,服务员开始收桌子,碗盘叮叮当当一股脑全扔进盆子里。任思南把筷子一放,靠着椅背看了看店门外,他摸摸肚子,起身说:“吃得有点饱,我出去走走。”说着他冲程何钧笑笑,又看了眼外面。程何钧会意,站起来拍拍他说:“我跟你一起。”两人走到店外,海鲜店铺排着队延展向远处,一块块写着数字编号的灯牌一字排列,有种整齐规律的舒适感。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来往行人不多,放眼望去略显冷清。下了几级台阶,他们走到临海的栏杆边。程何钧直言:“有事?”“也不算什么事。”“考研的东西在准备了?”“嗯,马上大四了,我打算同时去江越他们家的厂子里实地看看。”程何钧点点头:“有实践经验也不错。”几步之外,他们那家海鲜排档的老板拖着步子疲惫地走到路边,抽空点了根烟。程何钧走过去,跟他说笑两句,老板抖抖皱巴巴的烟盒散了根烟来,他夹在两指间,弯腰借火。任思南惊讶:“你居然会抽烟?”“偶尔,已经打算戒了。”“可别让师娘知道。”“嗯。”一点橙黄闪了闪,他回头往里看了眼,乔勉正在给姜小芸倒茶,他对着辽阔的海面吐出浓浓一团烟雾,笑了笑。他需要根烟垫一垫,好说之后的话。灰烬随风散落海中,拿烟的手垂在栏杆外侧,风里带来他低沉的声音:“思南,考去北京吧。”任思南转头看了他一眼,意外地淡定,他对着海面抓了两下头发,笑道:“你不打算教我了?”“我本来也教不了你多久。”脚边有半扇贝壳,不知哪家店滚出来的,还沾着一小截葱,任思南抬脚踹到了水里,他闷声说:“我确实打算去北京,就是没想到你先提了。”程何钧曲着手肘撑在栏杆上,看向远处深不可见的海面:“你想走科研方向,那里机会多。”“那你呢?”程何钧眯着眼偏过头看看他。“评职称的事,要是需要我妈出个力……”他牙咬着烟嘴笑起来,抬手朝任思南脑袋上用力拍了一下。黑夜中的海一片漆黑,仿若虚无,唯有船上的冷灯或远或近地闪烁着,微小的光点缀在浪间,明亮又孤独。程何钧两眼望向平静的海面,阴云之下没有月色,他说:“路是自己的,不论好坏,只管往前走吧。”“要是赵达再使绊子……”“思南。”他打断他,“你现在可能还没什么体会,但人这辈子就是这样,你会碰到形形色色的人,诋毁你也好,赞扬你也罢,唯一要做的就是坚持自己,这条路也许会很难熬,可那是我要的,我心安理得,等回过头再看,也不过是咬咬牙的事。”任思南转头看着他,烟头飘飞的薄雾隔在两人之间模糊了他的脸,光一亮一灭,他抬手手,稳稳拍了拍他的肩:“行了,进去吧。”那天夜里散得很早,程何钧与乔勉把两个孩子送回住宿的地方就一同回了酒店。犹豫了下,程何钧跟她上了十二楼的房间,整部电梯只有他们,门一关,程何钧勾住她的腰低头吻下去,乔勉撤了半步问:“你喝了多少?”“没多少。”他收紧手臂追上她的唇。电梯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忘情地吻着,脚步纠缠凌乱,记不清是谁腾出手开了门,丢掉房卡,剥去外套,倒头陷落在床上。他的手摸上她背后滚烫的肌肤,乔勉滞了片刻,喘息着推开他:“先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