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情绪都不适合再待在这里。出门时,她侧头向女服务生耳语几句,对方点头跑开。更深露重,许则匀走在前面,知意追了两步,果断伸手挽住他的小臂。以前也挽过,松松垮垮,自然而然,步调一致,默契十足。不像其他女孩会把半边身子都挂在他身上,头肩胸都黏黏糊糊像连体婴。今晚完全不同,许则匀的手臂僵硬到不知道如何摆动。一路默默,他们走到停车场,有个瘦瘦高高的服务生搬了两箱啤酒等在大g旁。……一路开到抚龙江边,城市的人造文明远远甩在车尾尘土之后,只剩下青草、潮湿的泥土和满天繁星。小时候,夏天,许则匀曾带着她躺在家里的乌篷船上,一人一船,两船并排晃晃悠悠,水声叮当。指着夜空中那条由亿万星辰组成的玉带,告诉知意,那是银河。今晚,知意抬头,又看到了。银河。……绑匪放开了知意,不知轻重狠狠推了她一把:“滚!”小小的女孩,两条麻花辫被绑来的途中,胶带、麻绳之类揉得毛躁不成样子,跌跌撞撞往前走。迎面走来的姨姨,神色温柔,像母亲许岚。满眼的爱意,对她说:“快走吧,去你爸爸妈妈那边。”其实知意当时真的不懂,这样的擦肩而过意味着什么。她走向家人和警察,钟靖走向危险。不知道她背后发生了什么变故,女人和小孩儿堪堪交叉而过,须臾之间女人迅速反应,一个光速转身整个后背、臂膀将小孩护得严严实实。有两声接踵而至的锐响,钟靖姨姨的怀抱很暖,很软。最后的印象,就是她梦里那个侧脸。钟靖还在笑,拥着她跌坐在地面,嘴唇轻轻发声:“没事。”然后前方警戒线外,警察一拥而上,许岚跟着跌跌撞撞跑来,向知意伸开双臂,脸颊重重贴知意的小脸,又把小脸按进怀里。关于绑架的混乱记忆,在知意的脑中,到此为止。许则匀握着琥珀色的酒瓶,把结尾补充完整。钟靖中了绑匪的霰弹枪弹枪,几十块碎片插入她的后背。其中一些彻底穿过皮肤,割破了脊柱神经、脾脏出血、肺部出血。好看的、黑黢黢的眼睛垂敛,他不说,知意也能想到,这样的伤势,钟靖离世时,一定很痛苦。“腓腓,不要哭。我妈她,如果能从天上看见,也一定希望当初那个小女孩生活得快快乐乐。”喜欢你很久了许则匀,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许家生活这些年呢?知意无法揣测。她突然明白许岚和孔时对许则匀的无限纵容,‘他开心就好’,就是他们对养子的养育准则。无论媒体怎样曝光他走马观花换女伴,网红、平面模特、女明星在他身上捞一波又一波的流量,怎么纨绔怎么来,回到家迎接他的永远是热粥软语。许家欠他一条命。抚龙江边的风,携着从高原冰川而来的青稞微苦和格桑花香。扑在知意脸上,像笼了一层薄薄的纱幔。许则匀就坐在她左手边的石块上,落拓,也落寞。“哥。”她鼻音闷闷,嗓音软糯。语调婉转,撒娇中带着三分乞求,两分亏欠。褪去所有身份,不是大小姐,不是年少有为的女总裁,不用对公司上上下下的艺人和员工负责。是妹妹,也是他年少时便彼此相伴的青梅,是女人。“腓腓。”许则匀低头回应她,这两箱啤酒,竟然还是巧克力风味。“你会想她吗?”许则匀摇头:“小时候会,现在很少了。”“我27了,她离开那年我10岁。我生命中,没有她的日子,已经远远超过了有妈妈的日子。”“已经忘了那种滋味。”“你知道吗?人的味觉最念旧。异地他乡,受罪其实是的味蕾和胃。但我吧,回到明城,也不知道想要吃什么。人们常说,‘回家吃饭’,想念的是妈妈的味道,但是我再也吃不到了。烧饵块,是她加班时,总会带回来的东西。”“哥……”她带着哭腔。“腓腓,如果那天不是你,换做是任何人,她都会救。如果注定她要救人,那么我很庆幸,她救的是你。”是像精灵一样聪明伶俐的知意,是善解人意不会恃强凌弱的知意,是他的小跟屁虫,知意。“你知道吗?爸妈第一次告诉我,你会永远留下来,做我的哥哥,我有多开心。”她擦了擦眼泪,吸吸鼻子,“可是现在,我宁愿永远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