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榖本就是极为轻薄之纱罗,而雪雾榖更是其中之楚翘,层层堆叠起来,仿佛清晨环绕山尖之轻云薄雾,衬托得人仿佛巫山神女般飘飘欲随云而去。这样轻薄的雪雾榖,因纱极细,不过头发丝之十一之细,织起来须得寻常女子一年功夫,而且中间还不能断,一旦断了那就是次品。其昂贵可想而知。但这样的东西并没有列为上贡之物,下头人也不是傻子。雪雾榖因其成匹极难,手指稍微粗糙一点儿,就容易钩断,若是列为上贡之物,那每年就必须入贡,可万一今年成品不够呢?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因而下头人不惜花费重金打通关节,将雪雾榖剔除了上贡品之列。虽然名声差了,可是其价格却是连年攀升,寸罗寸金。纪澄极为喜欢雪雾榖,所以费了很多心血才弄来身上这一匹冰兰色的,蓝得就像白色的冰在蓝天下那种薄蓝,越发似弄月轻雾。纪澄点了点头,她是故意挑选的这件衣服。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她已经亮出了自己的价值,就等着对方展现了。纪澄想得很通透,她不介意未来的婆家看重纪家的钱财,这本就是她的倚仗,她甚至不介意养活对方那一家子,只要他们能提供相应的交换物。而眼前这位齐华是云阳伯府的姑娘。说起这云阳伯也是太祖开国时敕封的爵位,爵袭五代。到这一代云阳伯刚好是第五代,再下头就是降等袭爵了。等云阳伯去后,他们家不仅爵禄减少良多,连府邸的门脸儿都得改头换面,再不能称伯府了。但至少现在云阳伯的身子还算硬朗,只是本人没多大能耐,不过是靠着祖宗的荫庇混日子,至于府里早就是入不敷出了。纪家的当铺里就收过很多云阳伯府的典当,而且都是死当。至于齐华,年纪比纪澄还长一些,但至今还没有说亲,她本人生得秀丽端庄,没什么大毛病可挑,只可惜嫁妆太少了些,加之云阳伯府又日趋没落,所以才乏人问津。现如今但凡勋贵世家,讲求同气连枝,他们大多数人在朝中并无实职,能蔚然成林根由就在那一团缠在一起的姻亲故旧的关系上,且家中多有女儿入宫,比起朝堂高官,他们走的是宫中有人这条路子。是以,凡大家给家中宗子、长孙娶媳力求要聘得同样家世贵重的女子为妻,互为助力,若是给次子娶妻,则要考虑分家后儿媳妇的嫁妆能否支撑自家儿子的花销。如此种种的考量里,齐华显然是一条都不符合,也就难怪她身为伯府千金,高不成低不就的,到了近十六岁都还没说得一门好亲事。&ldo;也只有纪姑娘这样的好颜色,才衬得起这雪雾榖来。&rdo;齐华赞道,脸上不由流露出羡慕之色,&ldo;只是今日百花宴,这雪雾榖到底素净了些。&rdo;说实话齐华心里也是有些不是滋味的,她见纪澄不过一个商家女,可无论是头上的首饰,还是衣着、打扮处处透着大家之气,反而衬得她这个伯府千金像是那街头卖菜的了。&ldo;齐姑娘谬赞了,姐姐人淡如菊,同你戴的蜂蝶赶菊簪才叫相得益彰呢。&rdo;纪澄奉承道。她看到齐华的第一眼就已经大约知道这位姑娘的性子了。因着底气儿不足,越发将下巴高抬了两分,眼神停留最多的地方总是周遭人的穿着打扮,羡艳自然是不必说了,但齐华的自尊又不允许她去羡慕,所以总是带着点儿批评的眼光看人。纪澄知道齐华这样的人,自尊脆弱,丝毫不能受气,否则必定嫉恨你,是以这才捡了齐华头上唯一能说的簪子赞美了一番。齐华果然笑颜一展,&ldo;这是百妍阁的凌大师的手艺,他一生最得意的就是一套十二支的花簪,我头上这个就是其中的菊。&rdo;&ldo;难怪,我说那菊花的花蕊做得那么逼真,还有那蜂蝶远远儿看去竟像真的一般,活灵活现,我只道不是凡品,却没想到会是凌大师亲手制的。&rdo;纪澄顺着接话道。一时间齐华大有引纪澄为知己的感觉,&ldo;妹妹的眼力真好。&rdo;她觉得跟纪澄在一起太舒服了,这人不仅说话令人舒服,态度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而且身份比自己低,但又和沈府沾亲带故,实在没有比纪澄更适合做好友的人了。人一旦亲近起来,话就多了,连平日里不为外人道的话,只要适当的引导,不知不觉也就说出来了。纪澄很快就知道齐华还有个哥哥,今年已经十八了还没有说亲,如今在宫里当侍卫。虽然不在御前伺候,但据齐华说她哥哥可以和宫里的大珰搭上话,其实这就已经足够了。有时候阁老的话都不如内宫大太监的话管用。纪澄挺喜欢齐华的聪明劲儿的,这位姑娘在问过她的年纪,又知道她还未曾说亲之后,就开始卖力地夸赞她哥哥,也不管这挂在毛驴跟前的胡萝卜,纪澄吃得到吃不到,但齐华已经暗示纪澄可以开始&ldo;谋划&rdo;了。至于怎么谋划?从齐华这个未来的小姑子开始总是没错的。纪澄只淡淡笑着,很少搭话。齐华也知道纪澄是姑娘家,毕竟矜持害羞,也不再说她哥哥的事儿,转而问道:&ldo;澄妹妹来京也一个多月了,可见过家中几位表兄了?&rdo;纪澄点了点头,除开二房那位在军营里的三公子沈徵之外,别的表兄弟她都见过了。齐华不知想到了什么,两颊生晕,低声道:&ldo;沈家的大少奶奶都去了几年了,怎么还没听见大公子又再娶的动静儿啊?&rdo;纪澄没想到齐华如此心大,以她对黄氏的了解,齐华估计根本入不了二夫人的眼,&ldo;我也不知道,但大表哥总归是要续弦的,房中总要人打理,弘哥儿年纪小,也需要嫡母照看。&rdo;齐华用她那哥哥吊着纪澄,纪澄自然也可以用沈御忽悠忽悠她。哪料接下来齐华却道:&ldo;正是这个理儿。大公子想来年岁也不小了,他这一耽搁,下头的弟弟只怕也不好越过他先说亲。那日牡丹宴的时候,我听人说安和公主为这事儿没少着急。&rdo;纪澄可没看出安和公主有什么着急的。公主出行都有仪仗,想走一走动一动其实并不太方便,所以安和公主除了进宫和上香之外,很少出磬园。磬园里有特地从江南买回来的小伶,见天儿地唱戏哼曲,安和公主不知道多悠然。&ldo;也不知道沈二公子将来要说个什么样的人儿?&rdo;齐华叹息一声。纪澄简直不知该如何答话了,她连成为沈御的续弦都不可能,更何况还是安和公主的独子。但纪澄看着齐华说起沈彻时眼里的亮光,其实也有些理解,那样的人外表实在太过清隽俊逸,曜曜夺人,少不得成为不少姑娘心中的魔障。&ldo;也不知什么样的人才笼得住他那般人物的心。&rdo;齐华又叹道。纪澄倒是没操过这样的心,只是也不愿意同齐华在聊下去,她的眼睛转向不远处花丛中的沈芫,恰这时沈芫和她身边的几个姑娘也正在看她。&ldo;哎,真是叫人嫉妒,这天底下的灵秀之气只怕都到了你们沈家了,且不提你们姐妹,就连你们家的亲戚都生得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叫人不服都不行。&rdo;李卉笑着叹息道,&ldo;那位若是站在水边,可不就是活脱脱的洛神吗?我读曹子建的《洛神赋》时,总觉得他将洛神形容得太过美好、飘渺,到今日才知道是我自己见识太浅了。&rdo;&ldo;那是我三婶娘家的侄女儿,阿澄。&rdo;沈芫听李卉夸纪澄,便笑着道。沈家的三夫人李卉自然是知道的,回了一句,&ldo;哦,确实没想到。&rdo;沈芫微微一笑,一下就听明白了李卉这句话里的意思,她三婶有些地方确实做得不够好,不过也不怪她,毕竟是出身限制了。而这厢纪澄借着沈芫看过来的眼神,对齐华说了声抱歉,便往沈芫走了过去。沈芫先替纪澄引荐了李卉,纪澄才知道这位看起来端庄华贵得仿佛宫中贵人的姑娘,原来是靖武侯家的姑娘,她祖母是先皇的姐姐贞平长公主,算得上是皇家里最长寿的一位老寿星了。彼此厮见过之后,沈芫以团扇半遮面地对纪澄埋怨道:&ldo;你跟齐华怎么有那么多好说的?&rdo;沈芫言下之意,那也是瞧不上齐华的,只是她做的不喜比王四娘委婉得多,帖子是照旧要下给齐华的,好歹彼此有些转折的亲戚关系,但也仅限于此。纪澄也是看得出来的,这来的二、三十个姑娘各自有各自玩得好的,或三三两两一处,或四五人一堆,不说泾渭分明,但总之是人以群分的。李卉在旁边听了也劝道:&ldo;你初来京城恐怕不清楚,不过今后还是少跟那样的破落户多说。否则别人还以为你们是一起子的。&rdo;李卉看在沈芫的面子上,出声提点纪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