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与狱卒苦苦交涉,又是说软话又是拿银子,狱卒却始终一张冷硬面孔。最终,管家垂着头沮丧地走回来:“不行,他们说老爷罪大恶极,上头下了死命令,三堂会审前不许任何人探视。”
他又安慰傅兰君:“小姐放心,这里的牢头过去是知府衙门大牢的,我刚才给他塞了点银子,他答应会好好照顾老爷的。”
傅兰君点点头,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刚刚走到大街上突然被一个人撞个正着。
见撞了人,那撞人的人竟然也不惊慌,拍手大叫大笑起来,傅兰君仔细一看,大惊失色,那人竟然是焦姣!
她上次见焦姣还是去年冬天,传言大赦的时候焦姣疯了,她派了人去,想要把焦姣接回家照顾,谁知道焦姣从此就在宁安消失了,原来她跑到了这里。傅兰君上前一步去捉她的手:“阿姣姐……”
焦姣愣住了,她歪头看着傅兰君,脸上脏兮兮的,神情痴傻。终究还是疯了,傅兰君心里难过,她努力挤出个笑脸:“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傅兰君啊。”
听到“傅兰君”三个字,焦姣像是恢复了神志,她站直了身体看着傅兰君,努力辨认着她,一双眼睛似乎也变得清明起来,她重复了几遍“傅兰君”这个名字,每重复一遍眼神都更清楚些,她问傅兰君:“你来这里干什么?”
傅兰君如实回答:“我爹在里面。”
焦姣愣住了,半天,她拍手大笑起来:“轮到你爹了,轮到你爹了!齐云山,南嘉木,翼轸,现在轮到你爹了!”
她拍着手大笑着跑远,傅兰君站在原地,艳阳高照她却遍体生寒。她想起了很久前,有一次焦姣求顾灵毓救齐云山被拒绝后对自己说的话,那时她说:“你以为齐云山会是最后一个吗?”
以齐云山和顾灵毓的关系,齐云山出了事他尚且袖手旁观,来日别人出事,他会施以援手吗?
傅兰君忍不住抱住了双臂,起风了,她浑身都在战栗。
她之前对桃枝说,她不找顾灵毓帮忙,是怕连累他。这话固然不假,但她其实更怕他会拒绝她。他会拒绝吗?谁知道?但是他一旦开口拒绝她,那对她而言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即使知道他对这件事情无能为力,但她承受不起他的拒绝。
傅荣的谋逆大案很受上头的重视,很快,朝廷派来了钦差大臣,会同三司审理傅荣谋逆案。
一如傅兰君所料,叶际洲铁了心地要置傅荣于死地,各项“罪证”搜罗得十分齐全,里面甚至有傅荣与革命党的往来书信,对于这些,傅荣都没有辩驳,而更令傅兰君震惊的是,这次审理还牵出了一件陈年旧案。
这件陈年旧案是关于齐云山的。
齐云山在秋决前叶际洲回京侍奉老母的那段日子里突然暴毙于狱中,当时已经下了论断结了案。现在却被翻出,因为有当时的狱卒跳出来指证,说齐云山并非是正常死亡,他是被毒死的,而下毒案幕后的指使者,就是傅荣!
于是案子被推及到当年傅荣为何要狗急跳墙毒杀死刑犯,最终上头得出结论:齐云山确实是受傅荣指使行刺叶际洲的,事败后傅荣怕夜长梦多这才杀人灭口。
这件案子给傅荣头上那顶乱党的帽子再度加了码。三司会审结束,傅荣谋大逆罪板上钉钉,抄没家产,死罪难免。
走出巡抚衙门,外面艳阳高照,炽烈如烤,傅兰君身子晃了一晃,向前栽倒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她恍如隔世。
头顶上的红帐子,身边的顾灵毓,一切都如同许多年前她第一次来到顾家时那样。那时她还是个满心里装的全是南嘉木的姑娘,怒气冲冲地去找负心汉算账却哭着回来,被黄包车甩在顾家大门口昏死过去,被那时还不是她丈夫的顾灵毓捡回家。如今她是个一无所有的罪臣之女,在得到了父亲要被砍头的消息后急火攻心地昏倒在巡抚衙门前,又被顾灵毓捡回了家。
顾灵毓坐在床边看着她,一身长衫的他眉眼温柔,斯文儒雅,傅兰君多希望之前种种只是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人事不知的知府千金,爬起来和眼前这人吵两句嘴,跑回知府衙门去,爹还住在那里,喝着茶摇着蒲扇和管家下着棋,一派悠然自得,枝头上喜鹊闹杏花,生机勃勃。
但她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顾灵毓一只手按住她:“你很虚弱,多躺一会儿吧。”
傅兰君挣脱开他,自顾自下床:“多谢,我要回去照顾姨娘。”
她双脚刚沾地,顾灵毓不由分说地打横将她抱起放回床上,一手扯开棉被盖在她身上死死捂住被角:“姨娘我已经派人接回来了,你不必担心。”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桃枝搀着姨娘走了进来。
姨娘颤颤巍巍地走到床边坐下来,顾灵毓站在一旁说:“大夫给姨娘看过了,她的病需要静养,东来客栈那个地方人多嘈杂,不适宜养病,我就自作主张把她接来了。”
傅兰君仔细看着姨娘,不过一个月时间,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原本精心保养的脸上褪去了往日所有的脂粉艳光,整个人憔悴得像老了十岁,神情也恍恍惚惚的,哪里还像是过去那个风情万种的俏姨娘?傅兰君觉得心酸,她别扭而生硬地向顾灵毓道谢:“等姨娘病好了我们就走,叨扰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