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悦回来的第二天,世元陪着去县医院做了血常规检查,情况还好,白细胞5。8,不算掉的太厉害,过几天才会跌到最低。家娘脸色不太好,她跟于悦说,“榕榕在家里难免会粘着你,你现在又这个样子,我怕照顾不周到时候委屈了孩子也不好,不如回你妈妈那里住,你妈妈有文化比较懂要给你吃什么营养,我呗没文化,怕什么什么吃了不好会复发。”家娘说话从来都不是声色俱厉疾言厉色的,她说话很讲究艺术,明明是恶语,她可以不温不火和颜悦色的说出来,顺理成章且不容置疑的。于悦心里很委屈,才回来第二天就开口赶人了吗?但更意外的是,自己出门二十多天,听到世元嘴里的都是婆家人的关心和支持,可这些话又让人怀疑世元是否在对自己进行善意的欺骗。于悦不是傻瓜,如果是这样,她是能够明白世元心意的,亦能明白这二十多天世元心理上受到的折磨,而了解做出这样的欺骗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她没跟世元讲家娘跟自己说的这些话,世元脾气不好,告诉他这事他肯定会暴怒,会找母亲争执,于悦真怕了月子期间母子爆发的那场冲突再重演一次,她犹豫了几天,始终没有说出口,那几天两人都在县医院穿梭往来,在家的时候得应付来看望自己的亲朋好友,无暇顾及家娘说的那些话。爸妈每天都来陪于悦,他们本能的有一种负疚感,认为于悦接下来要麻烦人家了,心里都希望人家对自己孩子好一点,这样有利于康复。家娘家公对着人来的时候都是一堆笑,转个身脸色就拉下来了。于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为父母恨不值。
刚打那两天胃口欠佳,但吃是能吃的,后来就不行了,便秘,是没有拉的欲望,感觉肚子里没有力气推,拿了泻药吃,拉得一塌糊涂。可是痔疮肿起来了,痛的不行,走路站立坐着睡觉都疼。两三天以后,渐渐好一些。夫妻倆时间一到就去做血常规测试,于悦的血管太细,扎针常常扎不准,县医院的护士有时候得扎好几次,加上做手术的那只手不能抽血,右手抽血抽到没地方可抽,手关节,手背上甚至手腕背后都是针孔,实在惨不忍睹,于悦除了忍痛别无他法。直到第十天,白细胞跌到2。63,开始打升白,第一天第二天都没事,第三天打完四个小时后开始骨头痛,从中午开始,到傍晚吃饭都无法落座,忍痛的于悦一边打饭给孩子一边刻意转移注意力。可那种痛无法克制,痛得你没办法转移视线,一阵又一阵,特别是胯骨那里,像是骨头一直被挤压牵拉,不断下沉。晚饭后榕榕被家娘家公带去恒星住,他们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要以世翟夫妇的利益为第一位,白天世翟的孩子去读书,晚上在家就得上去帮忙带,早上还的给他们煮饭。就算世元夫妇遇到了这些大的挫折,他们也不会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有时还把孩子带到世翟家睡,榕榕还小,到了晚上都是非找妈妈不可的。
于悦不可能不生意见。“为什么要把榕榕带上去睡觉,他又不是无家可归的孩子。”于悦嘟囔着,自从生病以来,她有种本能的自卑感,什么话到嘴边都会收回去一些,有意见都是私下发表。世元不太喜欢于悦总是反问的口气,他也不耐烦的回答,“自己都这个样子怎么去带孩子?什么时候都这么爱管事!人家做公婆的都没有遇上这么晦气的事情,我爸妈心里能舒服吗?就你的孩子是孩子,难懂世翟的孩子就不要管了吗?”于悦咬着嘴唇,”我只是想多看看自己的孩子。哪怕就是看着他睡着的样子……“说完她转身不住的流泪。世元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他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父母要怎么做他是没有办法左右的,有些话做儿子的说不出口,看着于悦痛得坐立不安泪流满面的憔悴模样,他亦生出无限的怜悯之爱来,无言以对。
剧痛一阵比一阵更严重的向于悦袭来,晚上七点多开始,于悦已经忍不住在床上打起滚来了,那种感觉太熟悉了,跟拆骨架一般,生娃的时候虽说也是剧痛的,但不同的是,生孩子痛的是有希望的痛,而现在是一种敲骨吸髓般的痛,让人看不到希望的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痛。不开心的往事突然涌上心头,一时之间,于悦痛得绝望,她从床上滚到地下,到最后痛得把头撞向墙壁!世元紧紧抱住她,但很快被她因痛而力大无比的挣扎推开,于悦蜷缩着把背撞向身后的衣柜。她不是想死,是痛到极点,痛得连人间地狱都分不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忍不住放声大哭了,哭的无比放纵。世元,爸妈都在一边跟着哭,”天哪,这才第一次,还有五次要这样痛,可怎么熬得过去?我是没被癌症弄死,就该被痛死了“于悦哭喊着,凄厉哀怨。于悦忽然想起还有止痛片这个东西,她喘着气叫世元去买布洛芬,世元也一个激灵,“对啊,还有药吃的,就是不知道敢不敢吃,我先打个电话。”世元赶紧拨通了肖医生的电话,得到认可之后他马上出去买药。中肿在医患沟通方面确实做得好,有几个医生愿意给患者留联系方式的?而这家医院的医生都愿意留电话,方便患者咨询,而且接起电话来也很有礼貌,耐心解释。于悦真心的感谢这家医院和这些医生。一个多小时后,痛渐渐消下去,恢复正常了,脸色灰青,连两个眼圈都是黑的,太消耗能量了。医生说,“剧痛不必忍,可以吃药,最要紧是保持体力。”
第四针打下去之后白细胞恢复正常了,后半段的日子还算是比较逍遥的。于悦不适应新的日常生活起来,变故是件可怕的事,它打乱了你的一切。孩子正好学走路的时候,公婆照顾孩子也比较辛苦,加上比较不懂得划算吃的,多少会有点烦,有时候说话口气就犯冲,嘴上忍不住说于悦是“无时的人”,平时看上去怯生生的人,说出来的话极其恶毒。病人都会比较敏感的,于悦听在耳朵里就很不舒服,她总是提醒自己,“算了,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个没时的人才会虎落平阳被犬欺嘛”,这么安慰自己还是能起到暂时麻痹的作用的。自从生病以来,只要外人不在,于悦的状态都非常低迷颓丧,整一个万事成空的气息。家公有时早上很早就叫夫妻倆起床,他自己每天六点起床亦看不惯年青人睡到日上三竿,他喊两人起床最主要目的是问他们早上想吃什么。于悦好几次被吓醒,又不好说什么,好像麻烦了人家许多事,自然而然姿态就低了下去。妈妈是每天都会来陪,一是帮忙带榕榕,好让她家娘能脱手做家务,她家娘实在不像样,动作又慢又没效率,几件衣服能洗一上午,择半斤青菜得折腾半天,一张嘴又不肯停,总是没完没了发表自己的意见,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二是怕她家娘没文化不懂怎么照顾病人,更怕她拿着世元给的生活费不肯花到于悦身上,于悦妈在家看了些照顾癌症病人的营养食谱,又到处打听哪里哪里买些灵芝毒蛇来,照着方子炖好汤给于悦送来。这一周来,事实验证了妈妈的想法,她家娘只买些家常菜,除非世元额外买了补品回家,不然她连半斤香菇都不会去买,她推脱的方式很简单,只说自己不懂得挑怕买得不好世元就无可奈何了。世元的压力其实比之前大多了,除了每个月必定要交给他母亲的月用,额外还要买点补品,更重要的是家公回来以后便不在外出,名义上是因为于悦,实际上他白天三餐都在世元家里,晚上在世翟那里带娃,而世元等于又多了一个老人的赡养压力,都压在世元身上,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一周以后,于悦跟世元说自己想回娘家生活,世元不同意,他就是要面子,说什么“怕人家说闲话,什么一有病就把女儿送回来了,再说每天人来人往,亲戚朋友同事这么多,知道这个情况,人家会怎么骂我?“虽然是家娘先开口赶自己走,但现在是自己真的想走了。世元一番话又让于悦犹豫,仔细想了想,还是顾全大局比较好。
老话说患难见真情。平时什么事都没有,小夫妻倆常常拌嘴吵得天翻地覆,恨不得你死我活,现在家庭出现灾难了反而能相互忍让了,为什么不早点觉悟呢?难道人一定要经历点什么才能成熟吗?代价似乎真的太大了。
钱小英不上班的时候会到家里看看,她这个人平时很懂得顺承讨好,但此时此刻却露出狰狞之态,连说话都忍不住居高临下的飘飘然起来。“我以前乳房上也有个瘤子,我是很紧张,一摸到就赶紧去看,一个小手术就搞定了。”于悦说,“我被误诊了,看来这么多妇科医生和彩超医生,哪怕有一个提醒我去外科看看也不同了,小地方的医生难得见到特殊病例,像我这样的妊娠期乳腺癌估计都没听过。再说怀孕前我也做过肿瘤标记物的检查,还做过液基细胞检查,都是没问题的,谁知道发展速度如此之快!”钱小英撇撇嘴,“那个哪里查得出来,医生说查那些根本没用,癌细胞又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五六年才长成米粒大小,你都鸡蛋般大了。“说了这么多,原来钱小英是来撇清关系的,于悦感到胸口一阵麻木,钢钉在肋骨上似乎突然紧了。乳腺手术是一项非常残忍的手术,它对患者而言是身心的折磨。于悦胸口的神经线全部切断了,她就算是很疼很疼也感觉不出来,有是只是一阵阵的酸麻,时刻提醒她自己与常人有异。与这样的人掰扯有意义吗?文化层次不高不是硬伤,硬伤是她为人处世的惯性。那种听风就是雨,断章取义,夸强说会,说话做事只凭利益的惯性。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坏事都向别人身上推,甚至不惜文过饰非中伤对方。这样的处事方式也许能明哲保身,但多数人对此跳梁小丑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于悦心想,我就是万般落难也轮不到你来踩我!这么急着跳出来目的何在?替她父母不值还是替她弟弟不值?他姐姐来了没一句安慰,一说话都是趾高气昂,平时不敢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姿态,现在一下子毫无顾忌了。那样子简直是忍不住的高兴,一遍遍重复自己当年懂得去找外科做手术的英明,强调读到了书的人脑子都傻了,到现实生活中什么都不懂,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连自己都不会照顾还要……,那半句”连累家人“吞下去了,但于悦听出了意思。钱小英偶尔也大发慈悲,说,“有时候看着榕榕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流眼泪,这么小要是没了母亲,多可怜啊。”于悦听到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反应:作呕。
自从回来了以后,家娘家公一毛钱都没给过世元夫妻,有的都是冷言冷语,什么“要改变性格”,什么“你一回来我们连小孩子都比较顾不上了”,“你不在这里我们连小孩子都比较好带“,拐着弯要于悦走,另一面又说得好像于悦性格不好才会得癌症似的,实际上他们是借此指责于悦的高傲,不够随便,老端着架子。因为,在他们眼里,是非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一致”和“团结”。于悦的沉默和反驳都是瞧不起他们,只有赞成才说明“够精”,懂得圆滑,知道要站对哪一路。他们自己习惯奉承讨好别人,便希望别人也这样对待他,因为他们觉得别人这样对待他们,才说明他们在别人的心目中是有地位的。他们总是习惯性的以别人对待他们的姿态来猜测自己在别人心目当中的位置。
家公家娘哪怕是假情假意拿个几百一千的也会让小夫妻觉得温暖。可是两个老人没一句暖话,在他们眼里,这钱拿出去是没有回报的,财去人空,甚至连自己的生活费都要找世元掏钱,”我连工作都辞了帮你带孩子,当然要你负责。”这种“好心”的绑架让世元有苦难言。关于带孩子,先撇去岳父岳母的帮助不说,就是于悦暂时无法带,母亲和自己带也足够了,只是以前每天晚上自己妈都得去帮世翟,现在于悦一病,自己妈肯定无法专心帮世翟了,父亲回来就是为了帮忙缓和两家人,他担心世翟生意见。世元苦不堪言却不敢多说一句,压力大的无处释放就都独自在外面抽闷烟。于悦妈妈本来想再拿两万出来给世元,舅舅提醒她说,“千万别什么都包办了,你钱拿过去是给他一家人吃饭的,花不花得到你自己女儿女婿孙子身上都不好说。”妈妈听了有道理,便拿出一万块,当着于悦家公家娘的面上给了世元。世元一时感动,说话都谦虚起来,家公瞪他一眼他马上收敛起来。于悦爸妈有点理想化,她以为这样子能让他家公家娘有所触动,也给点钱支持一下小夫妻,哪怕只是暂时出一下自己的生活费也好。可是,他们一走,家公鄙视了世元一番,“娘家本该这么做,她自己生了个有病的女儿,我们没赶她走就算客气了,这要是在旧社会马上就退回去了。你眼睛真瞎,找了个负担,看她以后怎么拖累你,真是前世少了她的。“世元附和,他不敢有意见。
家娘心里再怎么不甘心,表面上该做的还是会去做,至少世元让她每天炖什么汤她会做,对孩子也会真心去爱护。而世翟两夫妻也买过一两次蛇龟给于悦,就算是做给外人看,也确实做了。病人都是很容易知足的,你对她有心,就该用行动去体现,而病人也最脆弱,说的人口无遮拦,听得人心如刀割,恶言恶语的杀伤力对病人而言是最严重的。家公性格强硬,说话做事毫不顾忌,他竟然当着于悦的面给村里人打电话,说要修坟,改风水。说了半天,家公突然一挥手,“三万就三万,有什么要紧,又不是差这一点。”于悦当场拉下脸来转身走回房间,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她委屈的哭了,实在无法想象这种虚荣心膨胀到如此陶醉的人,根本就是个伪富豪,却要整天装模作样,不能低调一点吗?50来岁就不出去工作回家养老,顾名思义“儿子赡养父母天经地义”,一边却在打肿脸充胖子!更让人气愤的是他那个落后的思想,好端端的人在他面前他都不肯伸手拉一把救救她,却要花三万块拿给死人修坟?“慎终追远”这种朴实深沉的美意被他们糟蹋的一无是处,可他就是这么一个拎不清的人,找他吵架?没必要吧。人家还会笑话自己,“公婆凭什么要对你好?”于悦满腹委屈无处宣泄,在丈夫面前说多无益,他不但不会维护于悦,连最起码的帮理不帮亲都做不到,他只会也只能帮亲。多数时间,于悦会要世元带着她和孩子去妈妈家,调节情绪最好的方式没别的,离开让自己不舒服的环境就好了,好在爸妈都肯做事的人,早早炖好汤照顾于悦母子倆。
两姐弟都包了500块直接拿给世元,也不跟于悦多说一句,那姿态就跟施舍了一条命给你一样,于悦恨不得退回去,为这事世元又指责她小气,“你不要这么多事,把人家想得这么坏,人家是一片好意”。于悦不想争吵,她根本没有体力去吵架。于悦很愿意把他们都想象成好人,她总是对自己说,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只是说话比较直接,没别的意思。但他们的作为作为根本就不会去避讳,她实在无法做到自欺欺人。闺蜜秋秋对自己说,”你干嘛这么自虐?干嘛非得觉得是自己把人想坏了?有些人本来就是这么坏!平时不如意总被压着,一看到别人倒霉了就忍不住要踩一脚,好出出自己的恶气。以为你落下去了跟他们没什么区别,‘高档啥?还不如我呢。‘“秋秋说话很直接,她总是一语中的。“原来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曾经还不错啊,哈哈”。于悦得意的自嘲起来,“你别高兴,你现在在人心中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秋秋冷笑一声。
于悦那边的亲人们多数严肃着一张脸来,放松着一张脸走,全被于悦一个个安慰过去,虽然不知道她们私下里会评价什么,但肯定是欣慰的语气比较多的。同事里面多数是人情交往,但很多平素没什么交情的也来了,有些人本身就比较感性,感性的人易生出慈悲心肠,男同事多是扼腕叹息之心,女同事则多为同情怜悯之意。世元的同学朋友来的很多,他高中班长还联络了外地工作的同学们,于悦很感激这些人的热心,尽管多数是不熟悉的。古话说,“夫人死百将临门,将军死一卒不至。”于悦在这个时候多少能体会些意思出来。自己的同学实在是两极分化,有些人迫不及待赶来抚慰病人,尽显依依不舍之情,有些人装傻充愣渐行渐远,要明白,这世上雪中送炭的人不多,锦上添花的人不少,人在病重的时候最知道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于悦偶有落寞,为这些主动远离的曾经的闺蜜。她也知道为这些势力小人悲哀没有必要,但还是忍不住的感慨万分,她惋惜的是曾经跟他们交往实在不值。有一个是发小,出门前几天于悦请她到家里一起吃生日蛋糕,市里手术之后于悦告诉她了整件事,而后来她不仅没有再出现过,连电话短信都没有,这个人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于悦的生命里。对病人来说,有人惦记其实比什么都要紧,至少她会认为自己并没有被社会遗忘,你的健康和生存对人还是有意义的,有义务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人一定要记住在自己落难时主动伸手主动走近的亲朋好友。这些情谊是大浪淘沙后沉淀下来的,是来自人内心最真实的反应。人世间,温情和善意才是主流。要记住别人对我的好,要将这种爱心继续下去。
闺蜜燕子在外地工作,一年才回来两三趟,在知道了于悦情况后就不停地跟踪,她总是举出一大堆积极的例子来鼓励于悦。手术前后于悦无法接听电话,她就跟世元打,电话里一边听一边就哭得一塌糊涂,她无论如何打了一笔钱给世元账上,世元讲给于悦听,最后说,”老婆,你一定要记住你这几个朋友,真的很不错,真心的朋友。”于悦点点头,心里给自己打气,“一定要争气啊,别让大家失望。”
闺蜜美美快生孩子了,怀孕九个月,下个月初的预产期,她婆婆很迷信,怎么都不同意上来看于悦,美美一倔,“我去看病人是合乎礼数的,又不是病人来你家,什么晦气不晦气!半辈子的朋友了,她心里会想我,又不好叫我去,我要不去自己都过意不去,这是积功德的事情,哪里会不吉利?”美美执意来了,轻轻拭泪,还一边怨于悦,“你就是心里头有事,纠结出来的病。我们都一样,不会装娇,不会楚楚可怜,男人怎么会喜欢老是端着架子的女人?世元明明爱你都会想故意刺激你,压制你。哎,都是自寻烦恼!现在病在自己身上了,有苦也说不出,吃哑巴亏吧,现在倒好,任凭别人这么糟践你了。早跟你说了,既然你选择了他,他的家庭再不好也没办法,要学会接受,你整天纠结有何用?要么离开他,要么学会接受。好啦,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对你好,就是忍不住老是讲他为你花了多少多少钱。没办法,他从小家庭环境那么苦,就是习惯了用钱来衡量所有,你看不惯也没办法,你自己对钱没概念,人家才找上你,不然你以为?”“什么叫做他为我花了多少钱?”于悦重重的重复了这一句,“他这几年在外面放利息,你以为他爸爸那二十万都不到的本钱够?别说我的钱支持给他发展了,我爸爸那里也是随时调用的。当时生孩子都没现金,刷得信用卡,害我分了两个月扣工资还。广州住院那段时间,他还不大乐意叫客户还钱,觉得断了财路,要不是我爸爸说他那笔七万先拿回来应急,我们卡里连一万块都不到,能指望什么?你见过他那副揪心的表情吗?我广州做手术包括第一次化疗费用就三万多,医保就报了80%,他能出多少钱?还好最后他良心发现,说这七万还是还给爸爸,我们自己能解决,不然我真心会瞧不起他的为人。”美美白了一眼,”你现在不宜多想事,放宽心,不要纠结,有命才有一切,不然什么都是别人的,连儿子也不是你的。“
化疗是21天一个疗程,第一次化疗后期,世元跟于悦商量起第二次化疗的行程来,他总是字里行间的暗示不要再去广州了,化疗哪里都一样,而于悦母女都不同意,妈妈尤其敏感,她坚持要给于悦最好的治疗。爸爸中立,他只是冷静分析两边利弊,广州化疗肯定比较专业,情况又熟悉,就是怕乳腺科搬回本部病房会更紧张,住院如果办不进去医保就无法报销,再万一在外面宾馆住上个十天半个月那费用就大了。而市里面去吧,不用担心医保报销,距离也近,但是条件差,我们的方案带回来怕这里的用药不一样,又没有专门的分科,什么甲状腺,肠癌的都在一起,感觉很不专业。所以你们倆要选择最有利的,最好医院里去打听一下政策,各方面情况搞清楚再下决定。
钱世元肯定会去找自己的姐姐办事,她姐姐也乐意卖个人情给这个弟弟,她能感受到一种优越感,“哼,还不是要来求我?多读了点书了不起?人靓不如命靓!“钱小英一定会得意的笑起来,于悦早想到了这一点,提前告诉世元不要去找钱小英,嫂子在外科,李医生也在外科,找他们倆就可以了。世元突然发火,”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指指点点,你就是太爱管,什么都要管,武则天一样,我姐姐在县医院都不去找她,可能吗?你这样怎么跟人相处好?我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亲戚不找去找你的亲戚?我家又不是没人在县医院,你以为只有你们城里人才有人吗?“于悦冷冷的,”我不想欠她人情,明明是照章办事的事情,一到她手里会变味,她会觉得要她去求医生签字,那是帮了你多大的忙。我有自己熟悉的医生在外科,干嘛要通过她来找人?多此一举!“世元听了有道理,便不再坚持,自己到县医院跟李医生做好了转院手续,出门时他姐看到了,一问世元才知道他是来办相关手续,”签了字啦?还要表格没填吗?放我这里一起办好了,我有空过来的时候一起带过来,我在这里你担心什么,还要自己跑来跑去。“世元有点尴尬,忍不住点头答应了。
两人决定还是下广州化疗,于悦很喜欢这家医院和这里的医生,氛围很好,懂得尊重病人。世元也觉得熟悉了的地方没必要换来换去,市里虽然行程短一些,但效率比较低,化疗要做一周的时间,而广州讲究效率,办好入院后第二天早上开始化疗,下午打完药就可以办出院回家了,算起来可能都差不多。况且这个方案是广州出的,他们会更熟悉,用药也会方便,毕竟广东和自己所在省份还是有差别的,像这一次回来报销药品就知道,广东用的药很多本省就没有,虽然没办法报销,但没办法,哪里都有地方保护主义。哪里治就用哪里的药,这样好歹放心些。
出行前几天于悦感觉头发开始痒,忍不住去抓,可一抓就是一把,于悦心里发憷,该来的还是来了,哎,还有比这更糟的吗?在医院这么久,总能看到头发掉光的女人,不见得病情有多严重,只是用药的问题,掉头发可能是抑制生长激素,于悦在医院的时候就有了心里准备,掉光的不仅是头发,连腋窝****都没有了,例假没有来,嗯,一切都失常了。
月底两人坐直达大巴下广州,一路颠簸于悦吐得一塌糊涂,要是没有世元在,心都拔凉拔凉的。第二天找到乳腺科,肖医生给于悦拆线,可还有一公分没愈合好,线脱落,这下麻烦了,还得补丁几针,于悦躺在床上,肖医生和黄医生一边研究伤口一边怜惜看着于悦的脸。于悦被看得有点尴尬,“是不是还要打麻醉?”肖医生摇摇头,“不用麻醉了,你那边神经线已经切了,没有知觉,直接缝合就可以了”,于悦心里一阵苦楚,沉默不语。见到王教授以后,他坦言化疗已经无法入院,目前只能以手术病人为主,他带着于悦去找内科袁教授,特别强调“这个病人是三阴型乳腺癌。”一切还算顺利,袁教授是个学究型的科研工作者,不苟言笑,他打了一个电话让于悦到内三报到。29号于悦住进去了,开单做了一系列检查,情况良好后医生开好了化疗药,化疗方案由外科出具,中间有个小插曲,他们忘了督促医生插管,结果医生也忘记了,本来想直接静脉输,可于悦担心自己的血管太细,打化疗怕熬不住会坏死,所以两人不太同意直接静脉输液化疗,恳求多住一天先插管,医生有点为难,但还是想办法把开出的化疗药推迟一天进行。30号早上插PICC管,于悦的血管确实比较细,要好好护理,插完后马上化疗,一直打到晚上9点30分,人都打傻了,半小时后出现反应,有点想吐。31号查房时发现伤口发炎,包扎的地方渗液,两人还得到乳腺科换药,肖医生开了消炎药,但切口还是发炎了,于悦有点失落。买了第二天晚上的票,于悦一点胃口都没有,看着世元吃,还好是卧铺车,虽然中途停了很久,但还算休息的好,早上才到的家,第二次化疗算过去了。
31号早上到家,世翟和家公来接。回家了,百般滋味。由于伤口发炎,夫妻倆每天早上都要去县医院外科换药,加上要抽血打针冲管什么的,基本上早上都在医院耗着,这次化疗后总共打了七针,前两针才到3。8,再打,白细胞一直升不上去,直到10号那天才5。8,再打两针后,12号去抽血居然一下子飚到27多,吓死了,抽了两次确认没问题,于悦打电话给肖医生,他说,“白细胞正要开始升上去了,你在这时候打升白针就会升的非常快,这几天不要打了,过几天再去测,看下降下了没有,恢复正常了没”。PICC管子伤口处还会出血,加上贴膜的地方过敏,痒得受不了,也可能换药太频繁,好不容易伤口结痂了又搞开来,于悦本来血糖容易高起来,伤口便不容易愈合,这样一来就更难麻烦了,每次一消毒结痂就脱落,伤口就流血。
身体上的创伤可以靠治疗解开,可心理上的折磨必须用空间上的距离来缓和。现在的于悦对居心不良的人那种不怀好意的窃笑是很敏感的,不在一起就大可不必有什么心里负担,于悦下决心要离开丽都,世元无法不同意。自从于悦生病以来,家公家娘就时刻关注世元的资金去向,甘心世元会不跟他们商量就把钱用在治疗于悦身上,有一次家公与世元开诚布公,要求查账,世元哭着把自家放贷的账单,于悦生病收到的安慰金以及医保报销单拿给父亲看,用账单数据来证明小两口没有动过父母一分钱,父母的钱依旧稳稳地在收利息。于悦把这一切都听在耳里,世元在厅里哭,于悦就在房里哭,小夫妻被被迫至此却无处话凄凉。有些事说出来会彼此伤害,两人都是心照不宣,说出来反而会吵架,世上没有不维护父母的儿子,哪怕他们再自私。世元每天坚持不懈给于悦打气,鼓励她,给她信心,还不停的说爱,永远不会变之类的。于悦很清楚,世元这么做都是为了安慰自己,怕自己会有疑虑和怯懦。
于悦主动和妈妈说想下来静养,妈妈二话不说就点头,“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哪里养病舒服就在哪里,不必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你自己最重要“。其实于悦是拿了个大主意,要回娘家就得离开孩子,榕榕自小跟外婆在一起吃住,外婆来了他自然舍不得,每次外婆回家孩子都哭天抢地,久久不能平复,可于悦在丽都,做妈的肯定会来,这种情况下,家公家娘还能做到表面上讨好自己母亲,“外婆就是比较会带人,我呗没文化孩子都不喜欢“,妈妈知道又是来戴高帽了,谦虚一笑,“哪里哦,乡下不是更多那些童谣俗语,你不要学我们唱歌读诗词,你就原汁原味的土话民谣说给孩子听是最好的了。小孩子最好什么文化都要接受。”家娘一撇嘴,笑了笑不答话。于悦什么都懂,哎,天真的妈,你真以为人家是谦虚呢?她的生活里哪有什么悠闲时光,还嘀咕民谣呢,三个孩子往泥地里一扔就赶着去劳动了,每天累死累活回到家倒床就睡。外婆一走,家公言语之间非常刻薄,”谁不是一样带孩子?哼,她不要来逗孩子我们就不会那么难带,久了小孩子就会忘记了,你总来逗孩子呗,让人家怎么带?“于悦无法入耳,更无法入眼他们那张面孔,自己带小孩没用心却要怪别人的用心,真是龌龊!她是打心底的鄙视这种人。
为了培养跟他们家族的感情,只要是外婆送来的东西都要嫌弃,外婆送来吃的也不给榕榕吃,自从那时候开始,榕榕每天晚上都抱到世翟家住,自己家有的不要,而偏偏要吃他们的,用他们的,然后天天胡编乱造一些事情说儿子有多喜欢他们,家娘经常自我陶醉,暗示于悦要懂得感恩,暗示把孩子带去用了别人的水电,还吃了别人的牛奶,要记得自己欠人家的人情。于悦实在好笑,自己家有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就为了要生拉硬套把两家合在一起?然后实现他大家族式管理?还没死都这样了,真于悦害怕万一有天真去了,按他们那个逻辑,榕榕岂不是要跟外婆外公彻底脱离关系?想到这些,于悦立马斗志昂扬,”就是为了孩子生命中有我,我也必须活着!“
于悦是身体病了,但脑子又没病,什么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但凡是于悦朋友来家里看望,家娘肯定有一出戏,她那眼泪能说来就来,跟断线珠子似的,她总是对来人说自己为了于悦的病睡不着吃不好……于悦震惊得傻在那半天合不上嘴巴,这感情真是比亲妈还深哪,就不能真诚些?于悦妈妈20天瘦了10斤她也从没跟别人哭过。算了吧,至少他们现在在带孩子,这个是真心的就好了。因为不想让老公难做人,于悦什么都当看不到听不到,难得糊涂一回了。
接下来的第三次化疗是反应最激烈的,骨痛已经不会那么明显了,但不停的呕吐拉肚子让人虚脱,于悦被药物反应整的生不如死。
全身光洁如玉的于悦如同青蛇蜕皮,是不是每一次痛苦背后都是美好?“风雨过后未必是彩虹”,也许未来面对的是一片狼藉,结果是“飞蛾扑火,焚身可吝”,可如果连承受的勇气都没有,谈何蜕变?唯有不屈不挠,绝无原路返回之理,不敢面对现实的人究竟不是勇者,到最后会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第三次化疗后,于悦的头上开始长出细细的绒毛,这便是新生了吗?佛家的故事里说,人涅槃后没有轮回只有重生,如同凤凰涅槃后不生不灭,超越生死。于悦并非佛教徒,自知不能有此境界,可不妨碍每个人对生命坚持的渴望。据说凤凰是背负了积累于在人间的所有痛苦和恩怨情仇,那么,于悦将因自知而无惧。病人有的是时间去思考人生,于悦也常想,三十年来一直是谨小慎微,恩恩受重的为人处事,从无贪心之念,更无害人之心。究竟是怎样的孽缘才让自己今生遭此恶报?回来二十天,有些人劝说自己入法门,倒也不是舍不得尘缘往事,于悦本身的专业里读过宗教史,她相信信仰的力量,只是在那个过程中了解了太多的内情,以至于她根本无法让自己诚心诚意的去接受神本身的存在。虽说如此,于悦广泛认同佛门,天主教教义中导人为善的道德思想。她对自己有一种刻骨铭心的信念,经过那一夜的剧痛,她相信自己能破茧成蝶,这一切不是凭空开始的,一定是前世的宿怨音音缭绕挥之不去。待身体与心灵的折磨一并进行,面对一切煎熬虐心,让自己柔弱的躯体去对抗一切恶毒,无惧的跳入炼狱的熔炉,祈盼涅槃之后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