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沧亭心思一转,便趁车夫离开去小解,钻进了队伍末尾的一辆马车,一把将马车里戴着面纱的女子捂住口鼻劈晕了过去。
“……婉婉蕊蕊,你们给我塞的安神药终于用上了。”
季沧亭将一颗立时见效的安神药塞进那女子口中,又扒她的外衫和面纱,趁火光黯淡,把她塞进旁边马厩的牧草堆里,便李代桃僵地坐了进来。
她的动作很轻巧,并无人发觉,片刻后车夫回来了,整个车队缓缓驶入了领地的中央。
那是一个巨大的营地,所有的营帐上都印着日逐王忽卢的族纹,而最中央一顶足可容纳百人的巨大帐篷,则是镶着一圈金边,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耀目的光晕。
不多时,她便听见了大帐内传来了高亢的歌声——
“……神女山高耸入云,年年送来乳香……远方的客人请把酒加,牧民的歌儿飞向远方……”
听着这样动人的祝酒歌,绪缇头人看着从西厄兰朵各地精挑细选而来的美人,忧心忡忡的同时,也安慰着她们。
“今日王有贵客,其他部落的头人也献出了美女,不一定能挑得中我们,不过姑娘们放心,咱们厄兰朵的舞蹈是他们比不过的,只要有机会献舞,咱们便能留在王的大帐,对了,你们先报上药献的舞,待会儿让乐师合着你们……”
季沧亭悄然站在末尾阴暗处,她和其他美人一样戴着面纱,一时倒也不必担心被人怀疑,只是听见待会儿可能要献舞,顿时头就大了起来。
“你会什么?”
“头人,我会神女歌。”“我会跳彩鹿谣,跳得可好呢。”“我阿娘是汉人,教过我胡笳十八拍。”
绪缇头人微笑点头,待问到季沧亭时,见她沉默许久,道:“怎么不说话,你不舒服吗?若不舒服,就回去吧,莫丢了我的人。”
季沧亭的声音细如蚊呐:“头人,我可以表演下腰半个时辰,您看行吗。”
“……”
绪缇头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总觉得这脸掩在阴影里的女人口音有点古怪,正要追问,便见大帐内一个女官召他们进来,无奈只得瞪了她一眼让她不会就好好跟着别人跳。
季沧亭等人是从侧门绕进大帐的,一进去便见五六个乐师在角落里吹拉弹唱,中间一个白裙子的长发匈奴女正在帐中不停旋舞,秋波频频送往主位左侧的一个芝兰玉树的人影。
“……哈哈哈哈,先生说得匪夷所思,亲生的兄弟,七步以内做不出诗来便要杀他?”主位上坐着一个圆眼健壮的中年,他束着一个不夷不汉的古怪发式,好似与成钰相谈甚欢,回头看向左首处坐着的魁梧男子。
“我说左贤王,到底还是汉人风雅,这事若是放在我们厄兰朵,王位接灶人觉得哪个兄弟不顺眼,只怕会直接提刀杀去了,你说是吧?”
大越方面久不上当,兰登苏邪本是想将进攻崤关的日子提前,让日逐王供他些粮草,半道上却听说日逐王把成钰给请来了,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彼时他到大越探得了大越贵族上层被寒食散腐蚀殆尽,不代表他愿意让成钰窥知匈奴王庭也存在接灶人明争暗斗的情况。于是宴上听成钰随口讲起曹丕与曹植的故事时,他便心中警惕起来。
他虽不是单于的儿子,但他母亲却是单于的续弦阏氏,他名望虽高却没有接灶人的资格,相较而言日逐王忽卢却是单于和侍女所生,彼此的关系就像是战功卓著但不受宠的曹丕和生性浪漫颇得父心的曹植之间的关系。
“厄兰朵诸王的手足之情非是汉人那般薄弱。”兰登苏邪遥遥朝成钰敬了一杯,道,“成先生教化天下,大概也是想让我等重视兄弟关系,莫学大越历代先帝那般手足相残,以至于让家国积弱的情形在关外重演。说起来,本王一直未成先生感到可惜……分明是柱国之才,越帝却不知珍惜,委实令人惋惜。”
漆金的酒杯里酒水微微摇晃,成钰轻轻转动酒盏,道:“成钰不过是一庸才,赋闲非我不愿,而是朝中能人太多。”
日逐王一摆手,让人换了支稍微平缓些的舞蹈,对成钰道:“可本王却从王妃那里听说越帝放任佞臣戕害忠良,如今大越朝廷中已不余什么能人了。”
与成钰一道出使的文人知道他们暗示的是成太傅之死,不免有些被说中了痛处,但转眸一看,成钰却波澜不惊,应对自如。
“年年皆有此传言,可历数大越近三十年数得上的大战,也并非外界所传之积弱——华盛三年,竺南国五万大军自海上欲割据我朝东沧列岛,至沧南峡湾,便被奉海水师拦截,彼时那名主战的都督不过二十许岁,第一次主持海战,便令三万竺南水兵葬身海底,三年后,竺南国灭。”
一个灭字,说得兰登苏邪眼中一沉,道:“可这不过是海战——”
“陆战亦有之,左贤王通晓军务,应知昔日西南边陲的霸主吐罗国,其国民出自瘴疠之地,天生带毒,人人勇武非常,号称‘十夫灭城,百夫可灭邦’,吞并周边十数邻国后,意欲染指中原,可率军三万踏入中原不到半个月,便败亡于其擅长的山林之中,至今其国主还被关在我朝荆州一带养老。”
兰登苏邪自己帐下就有吐罗国的战奴,深知他们的厉害,但仍旧硬气道:“三万军卒,不过小打小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