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不知晓,这儿就我一人。&rdo;扈叟往地上一坐,敲着略显弯曲的小腿,他的关节偶尔会痛风,虽然此时倒是没发作。
&ldo;狗尾滩的人说,有位富有的牧羊少年,就住在附近,春时新来。我看你也是个老牧人,怎会不知道?&rdo;灰拔出匕首,用刀刃剔着指甲缝里的污渍,那是血液干涸后凝聚的一团血污。这老头独居,就养着一条老狗,像只带宰的羊般,何需跟他伪装。
&ldo;我听说沿丘那儿,春时来了两位新牧人,你们去那边看看。&rdo;扈叟若无其事,拿起一条烂臭的短皮子,用石头刮毛,他老眼昏花,刮得很吃力。
&ldo;我看你是眼睛不好,住你这里的大活人也瞧不到。&rdo;灰把匕首递到扈叟眼前威吓,扈叟一愣,匕首已经顶住他的脖子。灰早从芦苇滩那边打探好,那位富有的牧羊少年,就住这一带。
&ldo;我小老头也没什么东西,就一罐面粉,墙……墙有张狼皮皮子,你们把它拿走,别别……害我。&rdo;扈叟手中的石子掉落,显得很惶恐,双手合起哀求。
灰冷笑,刀刃在扈叟的脖子上轻轻拉开,血液滴落在扈叟衣领,他的身子颤抖得像筛子,脸色煞白。
&ldo;走。&rdo;刺喝完碗里的水,对于灰的做为毫无反应,最多只烦心再留具尸体,营兵正好从狗尾滩追踪到这里来。
灰端视扈叟,扈叟的脖子淌着血,染红领子,他像似吓傻了,哆哆嗦嗦,嘴巴张了几张,只听到抽气声。
将匕首收起,灰对老头的胆战心惊,似乎还满意。人们在恐惧时,可是什么都会老实说。
两人不慌不忙离去,他们身后,是倒地淌血的扈叟,还有一条秃毛的老狗。老狗原本屈膝在地,呜呜叫着,瞅见两人背身离开,它突然跃起,直扑灰。灰仿佛后头长眼,相当敏捷,抬脚踹飞老狗,老狗瘫在一旁悲鸣,这一脚踹得不轻。
扈叟虽然流了不些血,但意识清醒,那人割脖的手法很巧,没有一下子取他性命。等两人走远,扈叟动弹了下身子,从地上缓缓爬起,他用手捂住脖子,坐正身子。炭爬回来找扈叟,拖着一条伤腿,嘴里有血。扈叟摸着碳的头,张嘴想说点什么,呛出一口血,脖子上那一刀让他无法发声。扈叟冷静下来,自己遇到了可怕的人,没有一下子被杀戮,实属侥幸。扈叟知道自己得止血,趁着意识还清楚,他用木材将火塘里的草木灰拨出,不顾烫手,抓把草木灰糊住脖子上的伤口,用手紧捂。
手掌烫伤的疼痛,和脖子被割开的疼痛,令他疼得几欲昏厥,但只能死撑着,他还不能昏迷。
这两个歹人,显然是来找吉蒿,他们是什么来头不重要,来者不善,十分凶险。失血虚弱的扈叟,此时已顾不上许多,他得设法让自己活下去。割在脖子上的刀口不大,但深,光只是用草木灰止血可不行,还得草药。扈叟流着冷汗,摇摇晃晃站起身,他一手捂脖子,一手拿根燃烧的木柴照明,艰难行走,他必须得到屋外採草药。
灰和刺离开扈叟家,进入林丛,刺问:&ldo;要去沿丘?&rdo;
&ldo;先找个地方歇脚。&rdo;灰冷语,他有种直觉,他一直追踪的那人就在附近,很神奇,他感应得到,尤其从那老头家中出来后,这种感觉特别鲜明。
刺似有异议,但没说什么,他们才从沿丘过来,在沿丘附近杀了一位赶猪人,现下又要过去,那儿可是有营兵。
&ldo;他在角山,在这附近,我感应到。&rdo;灰自言自语,他接近过姒昊,也险些夺走姒昊性命。他始终相信他会是杀死帝子的人,因为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超越生死的人。
灰年轻时,就得过一种怪病,须发灰白,部落的巫师说他是恶灵附体,不是寻常之人。
刺对灰这类说法不以为然,他消极应对,在找寻帝子的这些时日里,晋朋那些美好的许诺,已经越发遥远,荣华富贵,不如高枕一眠。
密林里,刺敲击火石生火,用一只小铜釜煮食物,他有好些天没吃过谷物,都是靠打猎。他心情不错,时而搅拌铜釜里的食物,时而往锅下添柴草。
不远处,灰靠在一棵大树下,他在加工箭羽,他切掉石质的箭头,换上铜镞,增加它的穿透力和准度。灰抵达任邑时有十二枚铜镞,到此只剩两枚,再增加上从狗尾滩购得的三枚,总计五枚,足够了。对灰而言,一箭足以夺人性命。
两人背负的行囊都卸放在一旁,灰的行囊,就在他脚边。竹筐里的物品从麻袋中露出,那是弓箭和箭囊。火光下,箭囊里的箭羽,呈现着翠绿色,每一枝箭羽皆是用翠鸟的羽毛制作。
扈叟醒来时,人躺在草地上,四周漆黑,几滴雨水浇在他脸上,使得他清醒。他虚弱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恍惚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会在此?不过他还是很快想起,他到外头来采药,他受伤了,他感受到脖子传来的疼痛,也摸到身下的一小滩血。在采摘草药时,他失血昏厥,昏迷了多久不可知。
&ldo;呜呜……&rdo;
身后,老狗传来悲鸣声,扈叟将它招到跟前。扈叟用瘦得像竹耙子的手,摸着碳的身子和头,将脸贴近它,他张着嘴巴,努力想说话,却还是发不出声,一使力,创口的血便就被挤出。
扈叟想让炭去狗尾滩唤女儿阿和,炭去过数次他女儿的家,它认识路,无奈无法言语。
&ldo;汪汪。&rdo;炭仿佛能听到主人无声的话语,它是条通人性的老狗,它离开扈叟,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看扈叟。扈叟竭尽全力,将胳膊挥动,撵赶它。
炭的身影很快消失于夜色,至于它是否真得能将阿和唤来,扈叟不确定,炭再聪明,可真懂得去向人求救吗?它再聪明,毕竟无法人言。
雨水淅淅沥沥,扈叟在地上爬动,他想爬回屋子。黑暗中,他无法采摘草药,幸运的是,适才是在采撷过程里昏迷过去,身旁有一把草药,不多,聊有胜无。
扈叟艰难分辨方向,在地上摸索,这里毕竟是他家门口,他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太过熟悉。他爬行了好一会儿,摸到了木屋半掩的门,将门推开,火塘里的火还在燃烧,虽然光芒微弱。那一团微弱的火,就像此时扈叟微弱的生命,他的性命,要么在此夜终结,要么在此夜延续。
活了一把年纪的扈叟,心情挺平静,他爬进屋内,躺靠在墙,咀嚼草药,为自己敷伤。他已经精疲力竭,将布条缠上脖子,每一绕,都仿佛渡过了漫长的时光,他还来不及绑上一个结,人便就瘫在了地上,无声无息。
若是年轻时,扈叟带着伤,也许能拼上性命赶去落羽丘通风报信,然而人老了,不得不服老,他再次失去意识,无能为力。
凌晨时,扈叟的女儿赶过来,她喊上丈夫,带着炭前来父亲家中。她一过来,就发觉不对劲,屋门大开,她父亲倒在地上。
炭出现在阿和家时,她还挺高兴,以为这条狗是跟着父亲过来,虽然大晚上的,不大可能。确认父亲没过来,阿和盛点剩菜剩饭给炭吃,她看炭狼吞虎咽的样子,想着,怎会一条狗自己跑来呢,然而问狗,狗可不会说话,天色又晚,不如明早过去父亲那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