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滚落山坡时,他下意识地把纤细的斐一整个包在怀里,承受了最多的重量与摔打。此刻,他趴在地面,身体不成器地簌簌颤抖。
就在他摔倒的草丛旁,一个小女孩的脚丫赤裸地从黑暗的泥土中露出。
在黑夜中,似乎白得发光。
惨白而呆板死沉,没有弹性的皮肤,脚底板满是肮脏的泥土。几只苍蝇落在她的脚趾尖,他被烫到般抬起按在土地中的两只手,低头看去,手心沾染的泥水淅淅沥沥地往下流淌。
极淡的月光下,似是乌黑、又似是暗红。
“呜……!”胃袋剧烈地翻搅,偃师用手背遮住嘴,酸气已经冲到了嗓子眼。他想要尖叫,想要狂奔逃离现场,想把胃里吃下的所有事物都吐个一干二净。
这个女孩,和皇宫中的丹枫一样大,却已经被夺去了性命。
起码,不能吐到这个可怜无辜的女孩身上,他告诉自己。
女孩脚下的土地似乎随时会缠住他的脚腕,将他也埋葬在腥臭的泥水中。就在他呕吐的前一刻,一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身子猛地从身后搂住他,拖着他远离了那只女孩的脚。
手臂被女子牢牢扯住,无力的身子在泥土上留下深深的辙痕。
他突然回过神,从地面站起,饿狼扑食般转身抱紧斐一。
“哈……哈……”斐一脱力坐倒在地面,偃师喘着粗气,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
斐一身上的馨香安抚住他几欲呕吐的胸腔,他贪婪地把她按在自己怀里。
温热的,柔软的,活着的人。
“殿下,没事吧?”偃师面无血色,精致的眉眼扭成一团。斐一猜想他估计是被小女孩的尸体吓出了应激反应,好在她没有滚落在尸体旁,只隐隐约约看了个轮廓。
偃师用的力气很大,似乎快把她的骨头压碎。
“孤看到……孤看到……”偃师想告诉她,可似乎连将那个小女孩的死付之言语,都是一场折磨。
他真是个懦夫。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被武安王发现了他们的行踪,知道他们离开的,只有寥寥数人。难道真的连一个能信任的属下,都没有吗?
而背叛他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追随武安王那个手段残忍的小人?为了让他将这样的恶行继续散布到整个偃国?这样换来的荣华富贵,他们能心安吗?
“这样的人……”偃师抱紧斐一,恨声:“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他上位?”
屠杀无辜的村民,为了伪装成山贼,连那样小的女孩都不放过。
那是偃国的子民啊……
如果一个国家的王连他的子民都不爱,他还能爱什么?
“我知道,殿下。”斐一抚上他的脊背,布料在微微地摩擦着她的手心皮肤。
远处传来男人的脚步声与喧哗声,越靠越近。绝望涌上偃师心头,斐一急忙带着他藏到一旁的草丛中,一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嘘道:“殿下,别出声……”
她压在他的身体上,沾着污渍的脸在他的视野中逐渐变得清晰。
每一根线条,每一个弧度与阴影,似乎深深刻在了他的眼底。
成了这尸横遍野的死亡之山中,唯一洁净无瑕的东西。
他急需一个救赎,把他拉出快要溺死他的深海。而眼前的人出现得恰到好处,他无法不去攥住这道希望的光。
如果偃师是现代人,他会知道这叫做吊桥效应。心跳与心悸,包括令他沉醉的安全感,都是多巴胺作祟带给他的错觉。
即便知道也无法抗拒,才是凡人的美妙与愚蠢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