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有被赶下皇位还能善终的皇帝么?
有,但杨熠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样的例外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且不论如今天下还不安定,留着他这个前朝皇帝遗患无穷,换了谁也不会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单论他跟李嘉懿的过节,想活命简直是痴人说梦!
人皆有求生的本能,哪怕落到朝不保夕阶下之囚的境地,杨熠也狠不下心来像个帝王一样死去。可是他的性命已不在自己的掌中,于公于私握着他生死的李嘉懿都是不会放过自己……
痛苦纠结了几个晚上,杨熠终于在一个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的夜晚,穿着单衣光着脚在自己院子里走了小半夜,然后没有丝毫悬念的烧了个半死不活。
杨熠虽然只是个空有公爵虚名的阶下囚,奈何这阶下囚身份敏感,一举一动都怠慢不得,何况是他病得半死不活这样的大事?负责监视的眼线自然不敢隐瞒,天刚蒙蒙亮就将消息递了出去。李嘉懿刚起身,一壁由宫人服侍着穿衣,一壁听清书禀报,“……废帝昨夜单衣赤脚在院里走了半夜,如今正烧得厉害,那边一大早就打发人去太医院请人了。”
“他糊涂了大半辈子,临了倒是学乖了。”李嘉懿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可不知怎么的,清书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再开口语气不自觉的谨慎起来,“陛下的意思……是要成全他?”伺候李嘉懿这些年,清书对自家主子的喜恶还是很敏感的,虽然主子没有明显表现出对废帝的厌恶,可清书却清晰的感觉到自家主子平静外表下对废帝的深沉杀意。
“难道是因为少夫人从前差点儿成了废帝的太子妃?”清书自觉他家主子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这其中必定还有更为深层的缘由!李嘉懿不曾明说,清书自然也不敢问,主子依旧是那个主子,但是……清书敛首屏息,用一种仰望的角度间或觑两眼李嘉懿的神色,最先入眼的不是李嘉懿那张辨不清喜怒的脸,而是一片鲜艳刺目的明黄,叫他不自觉的心生敬畏。
“成全……”李嘉懿轻轻呢喃着这两个字,微薄的唇瓣抿起一抹寒凉的笑容,“朕初登帝位,禅位的前朝皇帝就病重身亡,你觉得合适么?”
冷汗争先恐后的从清书额头上冒出来,他在腹中细细琢磨了几回,才战战兢兢地开口,“自然是不合适的,要不先叫废……桐国公,在病榻上缠绵个一年半载?”
李嘉懿瞧着昔日“童言无忌”的小厮,终于也学会了谨言慎行,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子难言的矛盾,他穿上了这身龙袍,一切好似都变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他才刚刚开始体会,却已不禁想要逃离,也不知自小随性的嘉责可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束缚和孤寂?
“半年太短”李嘉懿走过清书身侧,只说了这四个字,之后便上朝去了。
满头冷汗的清书又仔仔细细琢磨了几遍,终于确定自家主子是把杨熠的死期定在了一年之后。清书不敢怠慢,亲自跑了一趟太医院,悄悄嘱咐了负责给杨熠诊治的孙太医一番,这才心情复杂的往如今自己当差的绣衣司衙门去。
途中正遇上已是千牛卫长史的玉砚当值巡查,两人自幼随侍李嘉懿,关系最是亲厚。玉砚虽面冷心却细,只一眼就瞧出了清书的不对劲,将他拉到一边,直白道:“出什么事儿了?你这样魂不守舍的?”相比清书的后知后觉,玉砚更快的适应了周遭环境的变化,现在他的主子已经不是安国公府的世子,而是天下之主,要面对的也不是区区的爵位之争。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愈发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仔细当差,万不可出错漏!
玉砚问得直白,清书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没出什么事儿,我只是觉着公子同从前不一样了,心里有些打鼓。”
他本以为这话会得到玉砚的赞同,毕竟一同侍奉主子这么多年,自己能感觉到了,玉砚不可能没有察觉。不想玉砚竟然用一种瞧傻子一般的眼神瞧着他,“你是不是很闲?”
“哈?”清书不明所以,他觉得自从主子登基,他的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了,明明从前都是他用这种眼神瞧玉砚的!
只听玉砚用他从前一贯欠揍的语气说道:“公子跟从前一不一样跟你有什么关系?短你吃短你喝?还是短了你俸禄?对你非打即骂了?一样都没有,你瞎操什么心?你一个下人小厮,又不是少夫人,尽心当好差就是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整得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噤声!”清书一把捂住玉砚的嘴,跟做贼似的四下瞧了一回,确定没人听见,这才压低声音责备道:“你还说我!少夫人岂是咱们能随便议论的!这要是传到公子……陛下耳朵里,可如何得了!”
玉砚一脸嫌弃的扒拉下清书捂着自己嘴的爪子,用更加嫌弃的语气说道:“亏你从前还恬不知耻的号称自己是主子跟前第一贴心人,不该操心的瞎操心,该操心的却不上心,怨不得主子这段时日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自己的能力被怀疑了,清书立即不乐意了,“你成心找茬是不是!自从少夫人昏迷不醒之后主子哪一日脸不黑?后来少夫人失踪,咱们这些身边伺候的,谁不隔着三尺远就能感觉到连吸的气都是冷的!只要少夫人一日没消息,主子的脸色就好看不起来,我就一跑腿办事的小厮,哪有那么大本事把少夫人寻回来?你能,你怎么不把少夫人寻回来,让主子开颜?”有句话清书没敢说出口,依少夫人先前病势,便是寻的回来,那口气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失踪了好歹还有个念想,万一真找回一句尸体,那主子还不得伤心死!
玉砚恨铁不成钢的瞧着清书,“谁指望你能找到少夫人了!主子心里焦急,你这个第一人不能分忧解难,做个出气筒,叫他把心里的郁气散出来一些总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