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不让你买,说得跟我们对你多刻薄似的。”爸爸慈悲地挥了挥手,那样子像是在打发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行了,别赌气了,想吃就上街买点去”。
那个瞬间,我发现我真是傻得可以——积攒了十几年的偏心,怎么可能被轻飘飘的三两句话抹杀?我所有的委屈、失落、不忿……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柿饼大小的事。我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还有一次,我们全家人围在客厅看《经典传奇》,那一期的节目讲的是翁美玲和汤镇业的故事:彼时,翁美玲刚凭借《射雕英雄传》中“俏黄蓉”一角大红大紫,前途无量。但事业的如日中天并没有弥补感情的不完美。在和男友汤镇业吵架后,26岁的翁美玲在家开煤气自杀殉情。
看着这个片段,我妈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盯着屏幕恨恨地说了句:“父母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因为一个男的,就要死要活闹自杀。多没良心,这种人就该拉出来鞭尸。”
闻言,我爸很赞同地点了点头,顺便不由自主地瞪了我一眼,眼神犀利。
我心里打了个激灵,我知道他们在隐喻什么。因为那个时候,我割腕自杀,刚出院没多久。
那年高考,我正常发挥,考了个不错的211。妹妹也正常发挥,勉强考了个三本。对此,妹妹难以置信,哭着说可能是答题卡涂串了。
选什么专业,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它决定了你未来靠什么吃饭。那段时间,同学们都四处收集资料,有的家长甚至高薪聘请分析师,只是为了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专业。
在专业那一栏,我清一色写了法学。原因很简单,我很理想主义地认为,这个专业可以保护我。我曾无数次幻想自己是一个律师,站在原告席上据理力争,将被告席上的人虐成渣渣。——显然,彼时的我并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专业,和它低迷的就业行情。
填报完志愿后,我轻轻关了电脑。刚走到院子里,又忍不住折返回来,重新打开了电脑。我重新登录账号,然后警惕地改了密码。我不想承认我是在防着我的家人,可是真的不是吗?——我的疑心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这种感觉很糟糕。
拿到这样的成绩单,父母并没有很高兴,反倒很快为我们的学费上愁起来。那一年,雨水多,种的棉花都霉在了地里。国家为了扶持这些种棉花的农民,便将棉花的收购价格调高了许多。平日里三块多一斤的棉花,那一年被炒到了六七块钱。农民们哪懂什么宏观调控,以为棉花价格还会继续上涨,纷纷不肯卖。
我高中读文,曾一本正经地用供求关系、宏观调控的理论劝父母赶紧抓住时机把棉花卖出去,因为过不了多久棉花的价格就会大幅度降下来。可惜当时我爸妈财迷心窍、油盐不进,最后棉花的收购价格一降再降,最后无人收购,留在了自己手上。那一年,损失惨淡。——我不能指责什么,辛辛苦苦一整年,他们也只是想把价格卖得高些,多换点钱而已。
越是好学校,学费越低;越是三流大学,学费越贵。我一年的学费只要五千块,而妹妹一年的学费要三万六。我知道,我们家是拿不出我们两个人的学费的。
我爸妈想让妹妹复读,劝妹妹说明年可以考个好大学。可妹妹脾气倔,又吃不了苦,更何况我去上大学,她回高中复读,她心里不平衡。
妹妹的小心思,我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晚上,我妈跟我谈了很久,她说,希望我和妹妹一起去复读,妹妹不懂事,需要我拉妹妹一把。然后,她很认真地分析了,我复读一年的好处,说我如果复读了,来年可以读一个更好的学校。
我不知道,这些话她是怎么说出来的。让我伤心的甚至不是她说话的内容,而是说话的语气,温柔、诚恳且理直气壮。
“妈,”我轻轻打断她的话,抬眼静静地看着妈妈,“如果今天考上211大学的是张扬,考三本的是我,你一定会欢欢喜喜地办流水席给妹妹庆祝,然后转头让我打工供妹妹上学。怎么样,我说对了没?”
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我知道我的眼底一定是一片荒芜的悲伤。
“妈,如果考上211大学的人是张扬,你会让她复读吗?”我继续问道,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忿忿不平,语气淡薄得像空气。——忿忿不平,是因为心怀期待。
“妈,我不会去复读。当然,我的学费也不用你们操心。以后,我再也不会问你们要一分钱。你们也别再道德绑架我,让我为了妹妹怎样怎样。说真的,”我扯了扯嘴角,冷冷说道:“我不欠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