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祁天没有骑车回家。他背着书包,行走在江海县宽阔的江水边上,也行走在崎岖幽深的小巷里。江海常年无雪,湿润的冷气缓缓浸润他的骨髓。祁天裹紧了衣服,每一步却仍走的很慢。他忽地听到声哭腔,高抬起头,从两边平房翘檐的缝隙间看到飞鸟穿行。他说不清自己听到的是鸟叫声,抑或是风声呜咽。
一月中旬祁天回到北城,他将短暂地停留三天,祁昊陆对他要去国家队的结果很满意。他说:“说实话我挺意外的,你当时在徐捷那里,我是真的不放心。当初他自己队里出了那种事从美国跑回来,这说明他根本就连点责任心都没有嘛……”
“爸,”祁天打断他,“你别这么说舅舅。”
祁昊陆停了下来。
“如果舅舅真像你说的那样没有责任心,他不会那么难过。他也不会放弃别的大学和俱乐部的邀请在国内找个小县城窝着,”祁天说,“您对他明明不了解,可不可以不要随便去点评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他再不会随意将石子丢向自以为合适的对象,他也在试着阻止别人这样做。
祁昊陆愣住了。他一时想发火,问儿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但接下来祁天用三个字就堵住了他的嘴。
他轻声说:“对不起。”
祁天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轻轻关上了。
他背靠着门,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从三月的冠军赛到现在,祁天不止一次地眼含热泪。但他始终没有大哭过,直到回到北城的第二天。
下午祁天和郑小北出去玩,回来后他们分乘1路和10路车走,祁天独自坐在1路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当时已经夜里快九点,公交车摇摇晃晃,如同母亲摇着襁褓里的婴儿,这让他昏昏欲睡。
半路上来了两个青年,满车厢的座位他们偏偏不坐,就站在后门前。他们好像喝了不少,身上带着不好闻的酒气。祁天悄悄戴上了口罩。
其中一个说,不知道今晚回去干什么。
另一个说,我看了今天报纸,提到去年今日森林火灾那八位消防烈士,一年了,咱们得回去给英雄烧烧纸。
那个说,这么晚回去,恐怕卖纸的店都不开门了。
这个说,那就把今天的报纸烧了,让英雄们看一看最新的消息,也让他们看一看,还有人记得这一切。
两人没几站就下车了。车里只开了司机头顶那一盏灯,后排昏暗,没人注意到祁天突然之间就泪流满面。他起初极力克制,无果,终于发出几声哽咽,最终痛哭失声。
司机听到声响,几次回头,看被湮没在阴影里的男生。他问小伙子怎么了,是不是失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头再来就是了。祁天反反复复的摇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在为什么而哭。
一月底,北城下了第一场雪。今年过年比较早,放假也早,碧山寺的香火十分兴盛。山上积雪,没什么人往山深处走,山云寺依旧清净寂寥。
山云寺本有几个居士常来拜访,现在赶上过年,居士也去走亲访友了,只留僧人一个在庙里。他依旧严谨地做每日该做的事,晨曦初露时打早觉板,然后敲三遍钟和一趟鼓。数十年如一日,心中安详,如一面不被惊扰的湖水。偶有不知名的小鸟来和他为伴,成了山云寺最常见的客人。
这一日早课过堂后,僧人从第二进屋子进到第一间,意外地发现有人已经进到了寺中来。他在里屋用食,这人又没发出什么声音,竟完全没察觉。但只看一眼,僧人就知道了他是谁。
那人穿着深蓝色的羽绒服和牛仔裤,脚上踩着白色的旅游鞋,头发微长,背影高而瘦。他正十分自来熟地上下打量这里的布置,转过来冲僧人笑了下说:“我这是第一次来,你这庙还真挺不错的。你在这儿做住持?”
“不只是住持,这庙里所有事务都是我操持的,”僧人走过来,有点无奈地说,“徐捷你这人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想找你的时候总没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
僧人名叫孙小牧,是徐捷的大学同学。在校园那阵子他就常研究佛学,脖子上挂一串佛珠,走在校园里格外瞩目,毕业后他保研读书,期间抵抗了一番家里相亲的压力,紧接着就剃度为僧了,彻底断掉了父母抱孙子的念想。他周转几个地方,才在北城拥有了一间自己的寺庙。没有政府资金支持,倒也免了一些勾心斗角的叨扰。
虽说孙小牧的身份在旁人看来是有些特别的,但平日里和徐捷等朋友插科打诨,耍贫斗嘴,一点不亚于这些世俗之人。当初他曾称自己、徐捷和秦政是“体大三美”,还将自己不要脸地居于首位,风传一时。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孙小牧同他们吃饭时哪怕见了只扑入水中而死的蜜蜂都要为它三皈依,还要对此发表一番感慨万分的讲解,难免让别人觉着有点小题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