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些寒凉,月筝大口地呼吸着,风吹拂起头发,她忍不住闭眼,就好像飞起来了。她喜欢热闹繁华的地方,可置身在如此静谧的荒原也十分享受,心也变得如这里的水一样干净透明。传说蜿蜒在这片无际苍茫上的天渊河划分了阳世和冥界,河的另一边是寸草不生的死国。她沿着静静流淌的河水行走,岸边的芦草都枯萎了,粼粼的水光映衬着漫向天边的衰草,让人起了无限感慨。她不用问路,几十里不见人烟的荒原上,隽祁的住所十分惹眼,质朴厚重,像一座小小的堡垒,偏偏后院接连着一处小湖,刚柔并济。在水流浅缓的地方,她蹲身洗了洗脸,水很凉,洗掉了易容的药水,皮肤被水冰得更显细腻瓷白。她不想让隽祁看见她一副丑丑的落魄样子,水里倒映的人影,她细细看了一会儿,明明还是那个俏丽佳人,原本眉梢眼角拂不去的笑意却不见了。浅滩上游就是河水的转折处,月筝突然有些紧张。毕竟,再见隽祁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将会是完全崭新的局面了,原家小姐,丰疆王妃,凤璘的妻子……终于死得彻彻底底,这虽然是她决然追求的,真到了最后的时刻,心里还是千头百绪。还以为见面会有些缓冲,她没想到,只是转了个弯,她就看见了他。这么冷的天气,隽祁仍穿着薄衫,挽起袖子在河里刷马,四个随从都缩着脖子,坐在河滩上说笑。月筝顿住脚步,愣愣地站在河畔看他,她以为他成为败寇,流落荒蛮会颓唐萎靡,似乎没有,他朗朗的笑声让秋天的荒原也增添了生气。他素来爱马,认真刷洗马鬃的神情桀骜而温柔。四个随从先看见了她,极为惊愕地张大嘴巴看这个似乎从天而降的美女。跟随王爷来到洛岗的美人不少,却没一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位。隽祁终于发现了异样,先回头看了看随从,顺着他们的眼光看见了她。握着刷子的手慢慢垂下,他没动,只是站在冰凉的河水里直直看她,幽黑的眸子掠过一丝惊诧,然后全变成深冥的了然。这么默默相看让月筝有些受不住,缓缓走向他,微笑着问:&ldo;这回……吃饭管饱吗?管饱,我就留下。&rdo;隽祁听了一笑,把刷子扔在水里,快步走向她,&ldo;吃饱穿暖,不成问题。&rdo;他又呵呵地笑起来,水光映亮了他的眸子。他一把抱起她,高兴地转了个圈。被他搂住的瞬间,月筝无法遏制地轻颤了一下,抗拒他似乎还存在于她的潜意识。她被他转得有些头晕,仰头看他,猛地坠入他那双因真心喜悦而亮晶晶的漂亮眼瞳。心,一下子酸了,他见到她竟是这么真挚地高兴,搂住她的双臂透出万般怜爱。就这样吧……她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她是如此的卑鄙,只是想利用他,可就凭他此刻的真诚和笑颜,作为补偿也好,被感动了也罢,她会做好该做的。&ldo;看,&rdo;她压住心里的一切,也刻意遗忘了全部,&ldo;我是个诚实守信的女人。&rdo;她说得顽皮而自嘲。隽祁听了,揭露她般坏坏一笑,&ldo;骗子!&rdo;她也笑起来,就知道瞒不过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是不想让他再那样敏锐地看着她的眼睛,&ldo;不管怎么样,我不是来了吗……而且,再不走了。&rdo;隽祁沉默了一下,大声说:&ldo;好!&rdo;埋骨洛岗隽祁抱她上马,牵起缰绳的时候还向她笑了笑,那笑容璀璨得让月筝讶异,她也微笑看他,或许偏安在静默如世外一隅的荒蛮之地,反而不用处处算计熬心。也许是搁置了野心,也许是真的看开了,隽祁毕竟是个洒脱的人。慢慢走向隽祁那座小小堡垒的时候,月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回头看了看,一路从广陵到了这里,她从未回头看过。来时的路因为河滩转弯,而隐在浅坡之后……什么都看不见。月筝扭回脸,垂下了长睫,永久地记住了刚才回眸所看见的景象。她没有过去,也没有退路。隽祁的流放生活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他从小带兵,就算护卫只有数十人也被他训练得气势不凡,寥寥六人站在门口也不输威风。厚重的石墙里面,是几座单独的院落,让这个堡垒看上去更像微缩的小城池。见主人回来,路边的下人都纷纷问安,为首的那个月筝觉得眼熟,那个人也冷着脸看她,态度并不友善。月筝想起来了,就是那晚协助她逃离勐邑大营的登黎,虽然他对她无甚好感,月筝却和气地向他笑了笑,毕竟是个故人。最大的院子自然是隽祁的住所,洛岗气候严寒,院中没种花草,只有几棵树叶已经掉光的树木。隽祁的风格看来丝毫没有改变,有他在的地方女人成群。相比隽祁的衣装随意,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女人们却打扮得颇为华贵,在如此荒凉少人的地方突然看见这样一群美艳丽人真有些诡异。女人们各忙各的,似乎对隽祁带回女人司空见惯,连关注都不屑。月筝笑了一下,隽祁却误会了她的笑容,抿着嘴巴瞪了她一眼,随即也笑了,对自己的嗜好被她看穿毫不羞愧。他招呼两个丫鬟来帮月筝安顿,没有一个是月筝认识的。被带到一个非常暖和的房间,浴具已经准备妥当,月筝舒服地泡着澡,呵呵笑着想主动跑来和被抓果然待遇不同。沐浴完毕,丫鬟为她换上考究的勐邑衣裙,因为赶路而很久没穿好衣料的月筝十分享受丝绸的触感,这样优裕的生活让她始料未及。被带回隽祁的房间,他没在。月筝不见外地躺到舒适的床榻上,有些冷,她伸手拉过被子盖住。被上有隽祁的味道,她愣了愣,重遇他的时候也没这一刻感受强烈,她……选择跟随这个男人,在他撑起的天地里生活下去。窗外隐约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其实选他与选凤璘没有区别,即便如此……她也不后悔!她终于成了凤璘心里最无可奈何的一道伤口,如同他留给她的。这种吐气扬眉的感觉,或许又是她的自欺,但终于让她觉得人生不再那么窝囊。到达了终点,一路行来的疲惫突然爆发,很好,她需要这种筋疲力尽的感觉,累得什么都不能思考,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变了。洛岗天黑得极早,月筝醒来的时候已经夜色深深,寂静得只能听见炭火的噼啪声。她看见隽祁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默默地看她,就连她醒来,他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月筝懒懒地坐起身,用一只胳膊不经意地斜撑着自己,长长的头发在肩膀处形成微微的波弯,她也在看他,长睫的阴影随着火光的挑动颤如蝶翼,小小的菱唇勾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如他记忆中一般,很美,很媚。她回味了一下刚才在他眼睛里看见的复杂神色,何必去分辨?既然已经来了,她也要学习随遇而安,她这辈子就是因为太固执才吃了一连串的亏。她又抬眼看他了,因为有了足够的勇气,甜甜地拍了拍床,这种笑容在凤璘身边展露了太多遍,只要她愿意,不管对面的男人是谁都可以。这种感受,行宫的一夜,她已经体会良深。隽祁的双眉微微一掀,刚才沉凝的神色顿时化为一抹坏笑,&ldo;哦?不守着你的宝贝了?&rdo;他起身,走到床边把她一搂,人也顺势躺下。月筝被他压得半趴在他身上,呵呵地轻笑了几声。&ldo;嫁过了人,这才想开啦。&rdo;隽祁听了哈哈大笑,很能欣赏她的黑色幽默,&ldo;还是这样的你更招人疼。&rdo;他很近地看她,并非虚言,这个女人的眼睛还是那么迷人,水光潋滟,媚色浮动,可原本眼眸深处的星光湮灭了,或许她自己也知道,可她不在乎。她的不在乎,让他心里泛溢疼痛,曾经的她是多么的坚持,如今的她却这般无谓。她的结局,他早已料到,因为她要的,一个帝王绝对给不了。但在天渊河畔见到风尘仆仆的她时,他的确欣喜若狂。虽然……她只是利用他,报复凤璘也好,报复她自己也罢,他不在乎,只要怀中的她如此真实就好。他吻上她的唇,她似乎早就准备好一般,火热地回应了他。隽祁一笑,翻身压住她,细细摩挲她绝美的面颊,心满意足地叹息说:&ldo;唉,我们就这么相伴到死吧。&rdo;她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绽开一个甜美的笑颜,抽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呵呵地笑着说:&ldo;好啊。&rdo;她和他一直有些莫名其妙的心灵相通,他从不问她却似乎什么都知道。此刻他说:相伴到死,而不是相爱到老。她不需要他的爱情,所以可以容忍隔壁或许还在等他的女人。相伴,再准确不过的一个词,相爱不能白首,相伴……或许真的能像他说的,天长地久。她微微仰着下巴细细打量他,松开一只手,用食指细细描摹他挺直的鼻梁,嘴唇……他可真好看,蜜色的肌肤有种说不出的桀骜狂放之美。他本就是个不经撩拨的人,猛地张口咬住那根细柔的春葱,舌尖一卷,她便轻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