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束手束脚地任由宣睢将刚穿上的衣裳给他脱了,换上那一件轻薄的,有不如没有的纱衣。那条金链子,一只扣在手腕上,一只绕过床柱缠在宣睢手里。宋檀吊着一只手,跪得很艰难。帐子里铃铛响了半晌,宣睢拽一拽链子,宋檀绊手又绊脚。“若是能将你这样锁在宫里也不错。”宋檀的眼睛有点花,他用力睁了睁,跟宣睢表忠心,“我现在不就在陛下身边吗?”宣睢笑问,“那你会在我身边待多久呢?”宋檀仰面看着帐子,金链子在反射一点光芒,“直到陛下厌弃我的那天。”宣睢又拽了拽链子,铃铛的声音想起来,“你怎么不想想,我若厌弃了你,你有什么活路。”这,总不至于太惨吧。宋檀胡思乱想。宣睢看着宋檀,忽然有些后悔,他与宋檀肌肤相亲的太早,心便难以靠近。若是能时光倒流,他或许不该那么着急地给宋檀用药。或者再早一些,他不该将宋檀留在身边,搅乱他的自在。宣睢解开宋檀手上的腕扣,爱怜地亲了亲被勒出来的红痕。床榻之上的宣睢是最爱宋檀的宣睢,愿意在这一刻反思自己的罪过。下了床,宣睢就变成了坏心眼的皇帝,因为见不得宋檀比自己过得舒坦,硬把他往龙床上带。孟千山带着宋檀给的书信下江南,去后不久,便给宋檀回信,说已经到了江南,见到了沈籍。沈籍看了宋檀的信,但是仍然没有回信。不过孟千山的信里说沈籍一切都好,宋檀看过信,便罢了。盛夏六月,骄阳似火,去年的这个时候朝廷因为汤固案而沸沸扬扬,今年比之去年不逞多让。太极殿,内阁陈大学士和昌国公上书,弹劾沈籍十二道罪名,从独断专行到横征暴敛,更有证据证明沈籍越权插手军中,逼得一县百姓暴动,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宋檀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宣睢看完上书之后,不置可否,只道:“沈籍还未回京,诸位就替他议了这么多罪名。”昌国公道:“陛下,沈籍之罪并非空穴来风,江西确有百姓暴动,弹劾沈籍的折子这些时日以来也未断过,人证物证俱全,绝非虚言构陷。”宣睢不说话,看着昌国公,皇帝断案,有时候凭证据,有时候凭立场。他现在看着昌国公,大约就是在看昌国公的立场。宋檀悄悄打量昌国公,昌国公如今已经年逾六十,在朝中勋贵和武将之中颇有威望。陛下的骑射都是昌国公教的,当年宣睢与汤固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昌国公也一直站在陛下身边。与公,昌国公是国之重臣,功勋卓著,与私,昌国公与皇帝有师徒之谊,深受皇帝尊重。
宣睢看了一会儿昌国公,问其他人,“诸位觉得呢。”吏部尚书左看看右看看,道:“旁的不说,沈籍到江西,三个月杀了一百二十七名官员,是否有些不妥。”御史也跟着应声,“寻常百姓犯死刑大罪还是报归京中核查。沈籍这样果断地就杀了一百多位官员,有滥施刑罚之嫌。”宣睢看向其他人,内阁田阁老忍了又忍,道:“陛下,且不说以沈大人之品行绝无可能做出横征暴敛之事,便是要议他的罪,也总该等人回到京城,当面问个清楚。”刑部侍郎是个暴脾气,“江西百姓暴动,分明是贪官鼓动,沈籍调派军将是为安抚百姓,诛杀犯上作乱之辈,是他平定了江西暴乱,不恩赏其功劳也就罢了,如何就要议罪了!”众人吵吵嚷嚷没个决断,宣睢最后仍未定沈籍之罪,只待他回到京中,听他亲自回禀江西之事。旁人都走之后,宣睢留下昌国公,“你当真觉得沈籍有罪?”昌国公一张脸皱纹纵横,但是他的眼睛却不见浑浊,让宋檀不由得想起夏明义。“不管沈籍有没有罪,江西之事都不应再查下去。”昌国公劝道:“去年一个汤固案,朝堂动荡了半年,还未休养生息,这又开始查土地兼并案。陛下,这么查下去,我真怕整个朝堂都要被杀个干净了。”昌国公伏地请求陛下停止查江西案,生生恳切,字字锥心。然后,他在地上跪了半晌,只听得皇帝冷淡的声音,“怎么会没人呢,不是还有个沈籍吗。”昌国公的心一下子陷进冰窟,年轻的皇帝是不怕被人威胁的,也最讨厌被人威胁。昌国公在这一刻看清了宣睢的决心,而他本该在此之前就心知肚明的。但不管昌国公心里怎样想,宣睢已经看清了昌国公的立场。大臣离开后,宣睢看着那份弹劾沈籍的奏折看了许久。宋檀掀开香炉往里面加香料,日影在他身上徘徊。恰有银作局的太监来,送来各式首饰花样子。“这是什么?”宣睢收起那份奏折,问道。宋檀在一旁提醒:“陛下,永嘉公主的生辰快到了,您才吩咐了让银作局为她打新首饰。”宋檀以为宣睢这会儿大约没什么心情,不过他仍然拿过了花样子,挑拣了十几样,又命六安开内库,添置了不少东西进去。“你回头将这些东西送去给永嘉,跟她说,生辰宴回宫来过,近来京城乱得很,让她少往外跑。”宋檀点头应下,跟着银作局的人去为永嘉准备东西。待他忙完了永嘉的事,回来已近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