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走进徐侧妃的宫殿里,她并未起身,只是斜斜的倚在塌上,“什么风把妹妹吹来了?”她的面容娇柔,是文官之女,比张侧妃更显华贵慵懒。我道:“妹妹见过姐姐。近日做了些糕点,还请姐姐品尝。”“放下吧。”她细细打量着自己涂满凤仙花的指甲。我让小杯把糕点放过去,一直默声等。见我一直站着:“怎么?还有事?”我道:“妹妹有些事想请教姐姐。”“?”“妹妹听说姐姐的画工天下一绝,殿下最是喜欢姐姐画的白鹭,妹妹想跟姐姐学。”“噢?殿下真这样说过?”“嗯。”“殿下还说什么了?”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问多嘴了,转而道:“画画?你会多少?”我摇摇头,似乎有些难堪地说:“妹妹不识字。”“哦,对,我忘了……”她笑起来。☆、我一脸窘迫地说:“妹妹知道自己以前只是个丫鬟,殿下说什么我也不懂。殿下提起姐姐的画当世难有人比,妹妹就斗胆过来了。”妓院中,女人要逢迎男人,其实只有一个方式,挑他们得意的事说。有些人虽然经商,可最喜欢舞文弄墨,这时候就必须夸奖他有才气,有些人最得意自己的儿子,三岁就会背三字经,这时候就要夸耀他的儿子是神童,以后必能状元及第,光耀门楣。据我所知,这徐侧妃自视甚高,画工的确不错。徐侧妃叹了一口气,端过旁边的茶,慢慢地饮了一口:“你这样不识字,让我怎么教你呢?”语气已经有些和缓了。我上前了几步:“妹妹自知笨拙,可是妹妹一无才气,而无相貌,殿下看久了……”我适可而止的停了声。她猜出来了:“殿下冷落你了?”我不答话。其实,这应该在她的意料之中,谁都会觉得殿下只是因为我救了他一命,又正好碰上了王妃跟殿下斗气,才被纳为妾的。“可是你现在学也来不及了呀?”她幽幽的说。我咬唇:“没有快捷的方法么?”她淡笑一声,仿佛觉得我问的问题可笑:“这画最是考验人的功力了,怎么能一蹴而就呢?”我再次沉默许久。她看了我一眼,道:“坐吧。殿下昨夜没在你那过夜?”我摇摇头,盯着面前透绿的糕点:“没有。”过一会儿又低声说:“殿下在张侧妃那里。”“噢?我听说昨日张侧妃还打死了一个人呢?”“是,张姐姐非要说那个人认识我。那个人说不认识,张姐姐就把他活活打死了。可是殿下还是喜欢张姐姐,昨夜还到张姐姐那过夜了,我不过就是个丫头,哪里有人会肯为我说话?”“喜欢她?”徐侧妃冷冷笑了一声。见我一直盯着面前的糕点,她道:“你想吃?”我问:“这是什么,这么好看?”“这是我家里送过来的碧玉糕,从和城的成糕坊做的。每个月才出售十盒,一盒百金。”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她。“百……金?”她微微一笑:“你吃点吧。”“我能吃吗?”“吃吧,没关系,我都看腻了。”我盯着它良久,终于慢慢的拿起来吃了一口。徐侧妃突然问:“昨日殿下不是为你出头了?”我小心翼翼地吃着:“殿下不过是觉得我可怜而已。我毕竟对殿下有救命之恩,我哭了一晚上殿下才答应的。”糕点不小心落到裙子上,我低头捡起来拍了拍裙子,继续吃。徐侧妃看着这幕,嘴角微勾:“特地来学画,你对殿下还真是用心。”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原本是个丫鬟,除了体贴殿下就不知道做什么了。最近我听殿下说很喜欢吃府外的云片糕。就特地煮了一些,可殿下一点也没吃。”“云片糕?那样市井的东西殿下也会喜欢吃。”“嗯。”我点了点头:“殿下说他小时候吃过,味道一直都忘不了。”“噢。”她若有所思。我吃完了糕点,环顾四周:“这些画都是姐姐画的吗?”“嗯。”“太漂亮了。”我惊异地打量着:“我要学多久才能学出这样的东西来呀。”“也不是很久。我只学了十年,夫子就说我有他的水平了。”“噢,姐姐真厉害。我恐怕学一辈子也画不出这样好看的画来。”她微微一笑。我知道是时候功成身退了,起身:“时候不早了,妹妹告退了。”“你若是真想学作画,不如就常来。”她表示大方。“算了,我肯定是画不出来的,就算学了也只会惹人笑话。”我终于告退。晚上,我听说徐贵妃送了一盘糕点给殿下。殿下去她那里过夜了。我拨了拨烛火,走回桌旁坐下,看着暗夜中只有我一人的房间。寂寞,是每个在这里的女人都必须要忍受的东西。我要提前习惯。想起她说起“云片糕”时那种高傲的表情,觉得好笑,一个女人如果连自己的夫君喜欢吃都不知道,还算什么女人?殿下的祖父未发迹之前,便是靠祖母卖云片糕凑得路费上和城赶考及第的。云片糕对殿下的意义深重。只盼她今天晚上不要漏嘴才好,免得我枉费了一番心思让殿下去她那里。殿下昨夜是在张侧妃处过夜,本来今日已经通知了张侧妃殿下还会留宿在那里。可今日却被徐侧妃半途劫走。我看着火光跳跃。借力打力,谁不会呢?夜已深了,我不知道坐了多久,听着外面的虫鸣声越来越响。这是第一次没有殿下,我在这过的夜。独守空闺。听起来都寒气森森。仿佛女人的闺房就只是一个黑漆漆的窟窿,非要男人来了才能阳光普照,万物生春。为何这样的夜我会睡不着?我想起了阿沐,如果是他娶了我,我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吧。那时候只觉得他烦人。可我又渐渐想起他青白色的被拖出去闭上眼睛的脸。那样的一条人命。痛苦。我摸了摸胸口。痛苦是没有用的。痛苦只会让人更失望。有时候我想控制自己的一切东西,包括情绪。但我毕竟做不到。否则仇恨也就不会那么强烈。烛留下红色的泪。凝结。光线又暗了许多。我拨了拨烛芯。刺啦刺啦的响。这唯一的光亮,消失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门忽然被推开,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么晚还不睡?”“殿下?”我看向门口,几乎不可置信。他微微笑着看着我,烛光映出他带笑的眉眼:“是你要劝我去别人那的,自己又怎么一个人坐在这?”突然我觉得这烛光是这么美,消失了,我便看不清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你怎么会来?你不是在徐——”殿下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玉箫,坐下:“她太烦人了。一个劲儿的跟我聊画,还一定要说自己的画作是随着大和天下第一画师史进学的,闺阁女子中无出其右。”我忍不住笑。殿下估计是忍不住她的絮叨和骄傲了。殿下伸手抱住我:“我还是想你,想你跟我讲的那些故事。”“那不是故事,那些都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我安心的靠在他怀里。“噢?原来你小时候那么调皮。”他摸了摸我的发。我突然觉得整个人平静起来,刚刚所有的情绪都不见了:“我现在可温柔多了。”“是吗?”“殿下不觉得吗??”他细细地打量我,眉眼在烛光下显得更加隽永英挺,嘴角有那样温柔的笑:“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