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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七月的站台。

刚从候车室涌出来的旅客，应该感到眼前突然开阔了，空气突然清新了。进候车室之前还是一座污浊的城市，一出候车室，视线就能越过列车，看见远山了。但没有人有兴致感受这一切。除了几个穿制服推车子懒洋洋地叫着卖的工作人员，其他人都脚不愿沾地似的，在站台上蹦蹦跶跶，在跟时间打着仗。其实知道上车后还得等，但都耐不住性子，都急着要上车。

一列普通的列车，没有空调，车窗敞开，四张脸挂在上面，像一幅很有立体感的油画。这四个人是筱笙、秦苗、刚平和雅林。车窗外是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当中有李色，也不知他和两个女友之间的风波平息了没有；有小二和榔头，他们这对铁杆哥儿们过两天也要分开了；还有龅牙，还有曾姐和小妹……

筱笙和刚平都分到了家乡临都市日报社，他们是去报到的。雅林为了能和刚平在一起，也愿意到临都市工作，不过，没能去到市区工作，而是去了附近的一个县，汤宁县，她准备先送刚平俩去报社报到，再让刚平带她去汤宁县政府报到。秦苗呢，她说想回一趟家，也想随他们到临都市去玩两天。他们望着窗外，该流的眼泪都流了，窗外的同学们都是准备迟一点离校的，他们还不知要经历几次站台的挥泪告别。此刻，他们都尽量拣些轻松的话题。

曾姐大声说：“筱笙，以前秦美人是我抱的，现在她就这样被你夺去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否则我掐死你！”说着就用双手的拇指食指在小妹的脖子上围了一圈，做个掐的动作，小妹在她手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筱笙说：“我们参加工作了，可秦苗还要读书，还是个学生呢！”

“研究生结婚都可以，谈谈恋爱算什么呀，秦美人，是吧！结婚时别忘了给我发喜糖啊！”

“我能嫁给谁呀，有谁看得上。”

“筱笙，是不是没人看得上秦美人？”

“怎么会呢，看上她的人这列火车都装不下呢！”

秦苗剜了筱笙一眼，低下头去笑。

曾姐和筱笙、秦苗说话的同时，刚平、雅林也在同李色、龅牙等人谈得饶有兴味。

“刚平，我要向你说声对不起，说你只知道写情诗，却从来没开过火的是我，我小看你了，后来才知道，你在成为预备党员之前就和雅林动真格的了！你小子爱情事业双丰收呀！明年我会来报社看你们和你们的孩子！”李色在窗外大声说。

“谁消息那么灵通呀？那时哪动过真格的……真格不真格你们哪能知道。雅林不会同意那么快要孩子的。我哪里比得上你，一个月换……一个月就把女朋友追到手了！”

刚平在窗内呼应。雅林捶了他几拳，牙齿咬得格格响，拳头却轻轻放下。

“李色，你前女友肯放过你吗？那天看她俩找上门来，那样的架势，我都替你担心，你是怎么摆平的？”从刚平的神态和语气中，可以看出关心多于调侃。

“嘿，活人不会被尿憋死的，我总是有办法的，想当初，写了那么多情书，还是有点用，我的表达能力明显有提高，我给她俩都写了道歉信，我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能分配个好工作，不能把事情闹大，事情闹大了会影响前程的，工作后，再续前缘。我跟她俩都这么写的，以后各居一方了，只能看缘分，是不是？”

“李色这不还是脚踏两只船，狗改不了吃那个了……刚平，我再也不会溅口水到你脸上了！”龅牙说话的时候，门牙又像守门员在向外探着身子，口水飞溅。小二指指阳光下的唾沫星，和榔头大声笑起来。

列车徐徐开动了。车窗内外，一双双手挥舞着。笑容还凝固在他们脸上，只是有些僵硬。曾姐喊一声：“秦美人――秦苗――”声音不算太响，却似乎将众人的心都撕碎了。这一声喊意味着他们有可能这辈子都再难走到一起，更别说像过去那样想打就打想闹就闹想抱就抱了，因为他们大多都来自不同的省份。

秦苗哭了，曾姐哭了，雅林和小妹也哭了。他们哭得像这些天送其他同学一样痛快，可以根本不在意周围的目光，因为这是站台，就是哭和笑的地方；因为现在是七月，你可以拿泪水当汗水一样来擦去。

李色突然跟着车跑起来，追上了刚平那个窗口，大声地念了几句诗：“我／吻着我的恋人／月亮／羞得躲进了云层……”念完，列车就吭哧吭哧地跑远了。

刚平揉着雅林，惊讶地说：“他还能记得我吟的诗句！”

雅林努力地挖掘着记忆：“你这两句是在哪里吟的记得吗？是在房顶上，莫非……”

刚平突然大笑起来：“对，想起来了，莫非被窝里的两个人是李色和他的女朋友？他也真行！搞定了那个女朋友，就追财会专业的那个女朋友，现在将财会专业那个甩了，又泡上了一个广东籍女同学，恐怕是要去做上门女婿了！”

雅林眼里含着惜别的泪，也还笑了起来。

筱笙和秦苗坐在一块。

秦苗对筱笙说：“到了单位好好发挥你的特长，把工作做好，相信你是最棒的！”

筱笙盯着自己的脚尖，双手放在腿上，他像在听教授讲课一样，边听边点头神情有点严肃，说：“我会的，我喜欢文字工作，喜欢做编辑。”

“从事新闻工作也不错，，比如有的报纸开通了民生热线，很受老百姓欢迎。”

“不知我能不能做好，但会努力去做。”

刚平见他们这么拘束地说着话，笑着说，你们干嘛这么生分呀，抱着说多舒服。秦苗看着筱笙笑，筱笙也笑笑。筱笙笑完后，手就在膝盖上慢慢地往秦苗那边移，秦苗见了，也将手往筱笙那边移，慢慢地靠拢，慢慢地握紧。人家说恋爱时握手会有触电的感觉，一点不假，但他们似乎喜欢带电的感觉，握住了就不愿松开，怕松开后又须鼓很大勇气才能再握在一起。他们握住了手，肩膀也靠在一起。秦苗看看刚平和雅林，平静地笑笑，仿佛要告诉他们，握握手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这是一个地级城市，污染少一些，天空是蓝色的。天气很好，楼房和树木在地面上留下很浓的影子，玻璃窗闪着耀眼的光。有一幢七层的楼房，白色瓷砖的墙，中间一溜蓝色玻璃。墙上竖着贴了“广电大厦”几个铜字，二楼外面横着一排“临都日报社”的铁皮大字。在这个城市，这也能算得上是高楼大厦了。四楼有两个大办公室，门口分别挂着“新闻编辑中心”“专刊编辑中心”的牌子，里面隔成了很多小间，一群男男女女在忙碌着。再走过去就是“办公室”“副社长室”“社长室”。

副社长室和办公室靠得最近，因此副社长杨牧也就常到办公室串门。杨牧四十多岁，头发稀疏，特别是脑门上光秃秃的，锃光瓦亮，像个大灯炮。他的脸上“内容”丰富，左边眉毛处一颗黄豆大肉球，鼻翼右侧又是一颗小肉球，鼻子下一颗刮尽了毛的痣，嘴角边一颗长着毛的痣。他双手抱在前胸，腆着肚子，像鸭子似的踱进了办公室。里面开了空调，他顺手将门掩上了。小乔正在试图将一个插头插进插座里，插了好几次，排插的指示灯都不亮。她也不和杨牧打招呼，自言自语地说，咦，怎么回事，是不是插孔松了。杨牧走过去，说，我来帮你插，再松的孔我也能插。小乔后退一步，没吭声，看着杨牧将插头的铜片掰开，再插进去。指示灯还不亮，杨牧说，哎呀，你这孔是太松了，插进去像小孩进厅堂一样，再试试。他又拨弄了几下铜片，这回指示灯才亮了。杨牧盯着小乔笑，说，看，我给你插好了吧，其实你的也不松嘛，关键是要找对会插的人，看我给你插得怎么样？小乔嘴里吐出一口气来，算是笑了，坐下来一边工作一边说，杨社长真是风流文人呀，这些话跟那些少妇说去吧。杨牧见小乔说了话，就来劲了，说，那些少妇算什么，你看我在她们面前，看我开会时，多么严肃，说话是要看对象的嘛，我就爱和你说说笑笑，再说了，你虽然没结婚，不也算是个少妇了，滚圆的胸，滚圆的臀，给你男朋友开发得差不多了嘛！

杨牧靠近小乔身后，他双手分开在小乔身子两边，支在电脑桌上，俯下身来看小乔在电脑上忙些什么，他的前胸已粘在小乔背上了。小乔说，好浓的烟味，离我远点儿离我远点儿！杨牧说，谢谢提醒，我该吸一支了。小乔说，回你自己办公室吸去，臭死了。杨牧说，臭？这是中华唉！小乔说，受贿的吧？丁社长也没抽这么好的烟。杨牧点了火，猛吸一口，说，干这半辈子革命，买包好烟还用得着受贿？人要懂得享受，别亏待自己，说不准哪天躺下了醒不来，丁社长只会工作不会享受，以为就他能，好像报社是他家开的。

这时敲门声响起。杨牧停止了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