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做毕业设计——秦苗的以及自己的——筱笙来到了图书馆。他有自己相对固定的位置,在最里头的自习室,要去到那里,必先经过阅览室、图书室和另外两间自习室。经过阅读室时,他见着了雅林,又见着了刚平,两人在靠着走道的位置上,奇怪的是,他们之间隔了两个位置。
“你们怎么不坐到一块儿去?”筱笙以一指轻叩雅林的桌面问。
“嘘——我们学习的时候都是这样,那个人不让我靠近他,他要安静。”雅林指着刚平说。听她那口气,好像他们一直这么爱学习,但筱笙确实有一年以上没见着他们来图书馆了。
“筱笙!”再往前走,筱笙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以致周围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原来是李色。
“怪哉,今天没约会?”筱笙走上前去,小声说。
“不行啊,我觉得过去做得不对,荒芜青春了,现在就要毕业了,才知道珍惜,其实骨子里的我还是上进的,真的。”李色今日说话的表情特别严肃,让筱笙很不习惯——骨子里的你是怎样的,何必对别人说呢?
筱笙终于来到了自己常去的自习室,结果又有人叫了一声“筱笙”。筱笙寻声一看,是小二和榔头。筱笙满腹疑惑,说好久没看到自己人了,今天怎么都碰上了?小二说,那天开宿舍会你缺席了吧?刚平和李色表示要痛改前非,向组织靠拢。
榔头按了按手中的书,叹口气说:“我和小二虽没有靠近组织的想法,但是也觉得应该抓住毕业前夕的时光,尽情享受‘大学大学,大大地学’的滋味。”
小二抢过话题说:“是啊是啊,一不小心大学生活就要结束了。你知道吗?龅牙这人那天也特别安静,估计也在反思什么,但反思归反思,过惯了养尊处优的大学生活,都懒到骨子里了,估计他这会儿又在恋着他的床了。”
筱笙沉默数秒,突然笑了。小二、榔头忙问他笑什么,想什么,有何打算。
筱笙说:“你们这么一提,我才突然发现咱们宿舍几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规律,比如龅牙这人,上半个月难见着人影,下半个月总是躺在床上——口袋里没钱了,你们俩也是,有你的地方就有他。不过听了你们这些想法,我就很欣慰,咱们这些人常被长辈指责为得过且过,没思没想,其实行为上虽有些放松自己,思想上还是在掌着舵的。我估计将来要独立面对人生时,潜伏的斗志随时都能被激发的。我呢,因为没提交过申请,所以‘预备’这事暂时和我无关,先学好知识吧,以后想要干啥才能干好啥。”
筱笙终于释然,原来并非自己的内心才矛盾重重,其他同学平日里嘻嘻哈哈,原来内心也有那么多想法。
转眼就到了竞选演讲的时间。刚平讲的是有关党员的思想素质问题,其实也无非是从政治书上搬了些理论,从党章里摘抄些内容,再加上几个排比句。他演讲的激情比平常还逊色许多,也许只有他自己和雅林才知道内中缘由――将别人的钱财占为已有,这就是党员的思想素质?不过,他的对手并不太强,连李色也加入了演讲的行列,而秦苗、筱笙这样的实力派却没参加。结果还不得而知,等着组织考察吧。雅林果然想出了一个很正当的理由,她说今天是她的生日,刚平要为她搞个Party,也当作他赞助班上搞一次毕业舞会吧。
歌声笑声碰杯声此起彼伏,满盛着音乐和灯光,刚平携雅林频频举杯,将所有座席喝了个遍。来到筱笙所在的座席,说了些客套话,喝完了杯中酒,雅林说:“我和刚平要感谢大家几年来的关爱,现在刚平‘预备’的事,又离不开大家的支持……”刚平马上打断说:“哎,喝酒就喝酒,扯这些干嘛呢,大家接着喝,毕业后,机会就难得了!”说完,又拉过筱笙,说:“老乡,咱们单独喝一杯,我有句话对你说。”雅林将他俩的酒杯斟满了。刚平将酒倒入肚里,又看着筱笙喝下去,说:“老乡,本来今天的演讲台是属于你的,可听说你申请都没写过;本来对面的那个美人是属于你的,可你将人家晾在一边,送你四个字,大胆追求!”筱笙抹了嘴巴,没吭声,推着刚平到别的座席去。
接下来是你一首“妹妹坐船头”,他一曲“想说爱你不容易”,舞池里更是人头攒动。筱笙想着刚平的话,看了看对面坐着的秦苗,他想起上次在女生楼下握手告别的情景,他仿佛看见一场熊熊烈火在燃烧,烧死自己事小,灼伤对方实在于心不忍,秦苗呀,如果你是个乡下女子,如果你不读研究生,那该多好!
秦苗上台深情地唱了一首歌,好像是唱给筱笙听的:“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唱完后,大家鼓掌,并请筱笙上去唱一首。筱笙没有推让,他还是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并趁换碟的当儿说了一段话:“首先祝雅林生日快乐,祝雅林和刚平和和美美,白头偕老!我还要说几句,作为毕业感言也好临别赠言也好。刚才有人问我,为什么我不参加演讲,为什么我不敢大胆地追美女,我要说的是,上帝造了多少个人,就会安排多少条路,有人求闻达有人图自在,有人追求香车美女有人爱好诗书文章,走上不适合自己的路,哪怕这是公认的一条上进的路,你以为这就是勇敢,这就是进取么?不,这是盲从,你不但自己很难在不适合你的路上走下去,甚至还要造成交通阻塞,给他人增加阻力制造障碍!走自己的路,这才是真正的勇士!”
秦苗听了这番话,把筱笙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她也知道,如果不是这样一种冷静到了冷酷地步的筱笙,也不会是她喜欢的筱笙。你看他那瘦削的脸,挺直的腰,就像他在歌里唱的“他好比大松树冬夏长青,他不怕风吹雨打,他不怕天寒地冻”。秦苗觉得自己很失败,可以征服研究生考试,却不能征服一个郑筱笙。那么多日日夜夜都煎熬过来了,以为牵了手,就再也不会放手,谁想到牵手之后他反而躲着自己呢?这些想法堵在秦苗的喉头,吐不出咽不下,眼泪也趁人之危跑出来了。大概所有女人都一样,眼泪出来之前,可以很镇静很坚强,眼泪流出来了,就像决堤的潮水,泛滥也好,洪灾也罢,都不在考虑之列。秦苗就这筱笙的歌声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哭着跑出了舞厅……
刚平让筱笙去追秦苗,筱笙当作没听到,继续唱他的歌,但没了先前的激情,又唱了两句,最终还是唱不下去,嘴里骂道真扫兴。大家连劝带推将筱笙推出门外。出了大门,筱笙就风一样地跑了……
刚平这晚喝多了,等大家作鸟兽散之后,雅林结了账,要扶刚平回去睡觉,刚平说不回了,玩通宵。雅林不答应,说外面到了半夜就冷了。刚平说那咱们就去开房。雅林说咱们都有各自的宿舍,开什么房,这回有钱啦。刚平说,今晚高兴,你要让我好好地抱着你,抱你到天亮。雅林说我才不干,你没安好心,你想干坏事。刚平说你不****就睡在路上了。刚平真要躺下去,雅林没办法,就约法三章,大概意思就是一切要听从她指挥,不能乱来。
刚平说:“这个我……可以保证!”
“保证会乱来?”
“一定……不……乱来!”刚平用醉鬼的语调说着话,乱来不乱来,还真的很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