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在一旁尽心尽力帮她扶着肚子,帮她翻身躺到另一个方向,他们的两种肤色贴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女人那副纤细的身体与男人充满力量又小心翼翼发力的紧绷的臂膀挨着时,更使人觉得要融化了什么,却过于烧灼我这个旁观者,令我的心脏跳得沉重又大声。
所以我不知不觉抓紧了闷热的心口,甚至攥得皮疼,等我一下又一下抚平了衣褶后,继续透过缝隙看里面。
荣娴才躺下一会儿,便有气无力说胯上的骨头疼,还是想要坐起来。周延又仔细照顾着,在动作上丝毫不敢有什么疏忽,谨慎缓慢地半搂着荣娴使她坐起来。他的一双手总是那么忙碌,一边得稳着她笨重的身子,一边找枕头得快而合适地摆放好,让她能以最舒适的位置靠好。
最后,他又得忙忙碌碌移步去升降病床,时不时看着荣娴问怎么样,舒不舒服,有没有好一点。他弯腰撑着膝盖调节病床高低之前,已汗流浃背,他身体不直的时候,汗珠只是找到机会脱离皮肤,才流得更多了些,蜿蜒流的,垂直滴的,渗在他衬衫上的,让他看起来简直辛劳。
这些日子不见,周延的眼眶已有些凹进去,黑眼圈的浓重使他的眉眼变得深邃,脸骨的棱角也明显了很多,他似乎不需要休息,自己明明胡子拉渣的,衬衫扣子都扣错了,也没空打理一样。做完这些,他抽纸帮荣娴擦了擦汗,又帮她理了理薄毯子,见她脸色依然不好看,他侧身提来柜上的保温瓶,问她喝不喝营养热汤补充能量。这似乎不是第一次问了,她闭上眼睛休息,嘴里不冷不热地应,都说了不喝。
…………
荣娴的胎比想象中的还不稳,她好像连下床也不敢。在门口窥视了一会儿,我静静地来,静静地走。
我将要离去的风声也不知是谁透露给周延的。
听说我要走了,他特意来送了我最后一程,他清醒时向来尊重我的意愿。黎明,他已不急不躁地在路边等待着,要为我送行。他这日穿了一套刻板沉稳的西装,模样体面,皮鞋油亮,信步向我走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没有言语,便把手腕上戴着的那串佛珠摘下来还给他,他整个人连着西服也好像微微一凝,双手接过佛珠的时候顺手又给我戴上了,还低声说了一句,保佑你,所有。
我抿了抿嘴皮子,缓缓垂下了手。
他笔挺地站在萧条的马路牙子上,手揣在裤兜里,和我一起注视了会儿对面那座还未修好的空洞洞的建筑,它高耸立在繁华的城内,与包装过的大城相比,它完全是一副灰扑扑的骷髅架子,除了楼顶上停着的吊机有一点黄颜色。它像个夭折的孩子,在我们的如此注视下。
&ldo;你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吧。&rdo;他似乎酝酿好了送行的话。
&ldo;嗯,你说。&rdo;
&ldo;你要记得你现在看见的那栋楼,它是怎么被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它会努力变成大厦,屹立在地面,起码百年内不容易垮,但费了心血修建它的人们那时候已经入土了。&rdo;
&ldo;是吗,那你,也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好,也要接受曾经失误的自己,警醒着。&rdo;
他最后缓缓转过来面对着我,不悲不喜地答应,&ldo;好,我会照顾好荣娴和孩子的,挽回她,挽回我糊涂犯的错,也挽回你,在心里。&rdo;
对于周延整个人站在这里看着我,好像我在城里的浮光掠影那样,不那么真实,特别是在这样一个美好的破晓时刻,他逆着光晕,从熹微的光线到现在身后霎时的明亮。他温朗的脸在旭日东升之后有些眼饧,曙光也一寸一寸透过他周身微暖映照了我,以及他的影子仿佛生长在了我身上,可在太阳突然沉下的那刻,那长影仿佛也阴冷地湮没在我某部分的深处,这一生再也剥离不出了。
踏上新的路,我撕了我们唯一的合照。他那张平凡的脸融入我脑海中茫茫人海里的那些张脸,我就再也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了。
当我开始记不清某个人的时候,我意外我还能去了解另一个人,这种了解不分性别,不分年龄,不分亲疏,是一种特别的了解。
我刚到知归酒吧时,是在下午六点左右,这个点有些员工还没到,只有阿杜领着我四处参观,帮助我去了解这个地方,以及向大家正式介绍我。他是这里的总经理,也是另一个股份持有者,更是303曾经的得力助手。但他的真名不叫阿杜,只是因为他以前当过驻唱歌手,时常翻唱新加坡歌手阿杜的歌,所以在这里人称小阿杜。
在阿杜还没来得及介绍我之前,三三两两的员工都大约知道我是谁了,对我的态度好到甚至消除了我初来乍到的不安,他们的称呼很亲切,差不多都叫了我一声儿小掌柜来打招呼。
那是303辞行以前嘱咐过他们,以后会来一个小掌柜接管知归,指我是她的恩人,见我如见她。而在我即将到来的前几天,阿杜也告诉过他们我的到达日,那时候我和阿杜以电话联系,他甚至帮我叫好了车,我才没有出任何差错地到达。
阿杜说,以前303是叫老掌柜,因为那听起来稳重些亲切些。至于阿杜的其他称呼,我已听见了,他们管叫他头儿。现在他们也的确是这样来区分我们三位掌舵人的,老掌柜,小掌柜,头儿。至于其他的主管组长我一时记不住,仍然以职位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