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弘昌帝夜弹的这首琴曲,裴嫊第二天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心神不宁,仍沉浸在那首曲子伤悲无奈的意境之中出不来。
所谓“琴者心也”,从这琴音来看,抚琴之人显是有了中意之人,心生恋悦,可惜心上之人却如天边明月遥不可及、望而兴叹,又若镜中春花只可远观、亲近不得。这显然就是一首辗转相思求之不得的自度之曲。
弘昌帝有心上人这裴嫊是知道的,连他的心上人是谁,她也知道,甚至她还知道他这位心上人对他这位天子也是很有几分爱慕之情的。可是怎么他反在这琴曲里哀叹至今还不曾和意中人两情相悦呢?
不应该啊,听说无论是在南苑行宫还是在西山猎场,弘昌帝除了处理政事之外,闲暇时大半时间都是同郑修仪在一起的。据说在西山猎场时,郑修仪还放下自己才女的清高,主动请求弘昌帝教她骑马,两人共乘一骑,弘昌帝还手把手的教她怎么开弓射箭,可见二人之间是颇为亲密的。
不过,自从御驾回宫以来,这几日似乎弘昌帝还一次都没去过南熏殿,也没宣郑修仪过来。裴嫊忽然又想起另一条随着郑修仪的日益得宠也越传越盛的流言来,那就是虽然弘昌帝召她伴驾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却没有一次在她的寝宫留宿过,甚至宫里不少人都在传郑修仪至今还是处子之身,从来不曾承受过弘昌帝的雨露之恩。
难道这条流言竟然是真的?可是依自己素日所见,每次提到弘昌帝时郑蕴秀脸上的神情分明就是也对他动了心的,这后宫的女人又有几个不会对圣上动心呢?
圣上对郑蕴秀那就更不用说了,她还没进宫时就已经对她另眼相看了,这可是自己亲耳听见的。那既然两个人都对对方心生爱恋,又为何至今,呃,还没圆房呢?
总不会郑蕴秀和自己一样,也有这种男人碰不得的怪病吧?可是弘昌帝手把手的教她骑马,也没见她也来个心悸呕吐什么的呀?那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又有何隐情?
虽然裴嫊已经发觉自从那个夜晚弘昌帝告诉她换药之事后,她心中对他的感情似乎便有些复杂起来。每每一想到他待她的那些好,她的心跳就有些不大正常,可她却不愿再继续往深了去想,也不敢再想下去,便是弘昌帝当真瞧上了她,对她生出几分意思来,她又如何能配得上这位真龙天子呢?
且不说她这不能被男子触碰的怪病,让她无法侍奉圣上于枕席之间。便是在她内心深处,更是深深觉得似她这等不洁且又罪孽深重之人哪里还配再得到一个男子的喜爱呢?何况这还不是个普通男子,而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
是以她仍是坚定的希望弘昌帝能和郑蕴秀两情相悦,长相厮守,她觉得只有这位名满帝都,才貌双全的佳人才能配得上他。可是有些不妙的是,昨晚那琴音在末尾似乎隐约透露出几分心灰意冷,想要就此放手却又一时斩不断情丝的感觉。
难道说果真越是在意一个人,便越会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所以连自己都能看出来郑蕴秀的情动,而弘昌帝却看不出来。还是说是郑蕴秀虽则心中有情,但和弘昌帝呆在一处时却还是端庄自持,越是动心便越是过于矜持,这才让弘昌帝没瞧出她的心思来。
但她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万一弘昌帝当真心灰意冷可怎生是好?
心中存着这份担心,晚上再侍候弘昌帝读书时便格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同昨日一样又是书拿在手中,半天不见翻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弘昌帝眼角眉心的轻蹙落在裴嫊眼中,全都是他为情所困的愁容。一想到这张总是要么一脸戏谑,一脸严肃的天颜居然也会出现这等无力纠结甚至有些受伤的神情,裴嫊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弘昌帝这样的愁容格外令人动容。
何况,时至今日,她对弘昌帝已经改观不少,以前只当他和其他男子一样,纵然坐在龙椅上,也还是个轻薄无耻的男人,满嘴的浮言浪语,好不知羞。
再后来以为他不过是利用自已当挡箭牌,顺便故意为难折腾自己,在自己身上发泄对裴家的不满。这倒也罢了,反正这世道女子不过依附男子而活,不是附属品便是玩物,挡箭牌和这些也没多大差别,都是男人手中的物品,可任意使用的。
至于他对裴家的嫌憎,裴嫊就更是觉得理所当然了。坐在这把龙椅上,只要是神志清楚的帝王,都不会对势力过大的外戚豪门有什么好感。弘昌帝登基这几年来,虽然没有进行过什么大刀阔斧的革新变法,只是鼓励农桑,减轻赋税,让百姓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可见是个贤明有为的君主。
而这样一个贤明的君主自然更不会待见势力庞大,已对帝位构成威胁的外戚门阀。他这几日临睡前拿在手里的都是史书,而史书上外戚专权导致的亡国之祸历历在目。再想想自家裴氏一族,当少帝之时,大半个大周朝几乎都握于手中,便是现在,自家的势力虽已大不如前,但内有裴太后,外有二位国公,仍是大周朝门阀中势力最大的外戚一族。
这样极具威胁性的外戚豪门,弘昌帝会喜欢自家的女儿才怪,而自家又不甘心失去曾握于掌中的权柄,处处掣肘于弘昌帝,又不停的往他身边塞女人,那他心里对裴家的不满不冲这些送上门的裴家女发作冲谁发作。
何况,他再嫌憎裴氏一门,再怎么折磨为难自己,毕竟还是对自己有一丝怜悯之心,从不曾让自己受过什么皮肉之苦,还会为自己请医配药,伤身的药丸也偷偷换掉不许自己再吃,虽然那晚他说什么这样做只不过为了更长久的折腾她,但是她感受到的分明是隐藏于那行为下的一份善意。
可见,他再怎么憎恨自已的家族,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弱女子并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不过是个替罪羊、出气筒罢了,也因此他才会既忍不住的折腾自己,又会时不时的流露出对自己的不忍和怜悯。
再一想到弘昌帝对自己曾有过的救命之恩,还有郑蕴秀对她的雪中送炭之情,裴嫊觉得自已是否也应略尽绵薄之力,怎生想个法子帮一帮这两个当局者迷的有情人。
可是自己人微言轻,到底要如何才能使得上力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