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城见阿禽把小泥人宝贝似地捧在手里,顿时喜笑颜开,其实他捏了一模一样的两个小泥人,一个送给阿禽,一个留在自己身边珍藏,想他的时候,就对着泥人说说话,自言自语间,满是少年人的傻气。
阿禽天资本就过人,再加之平日里练功废寝忘食,跟不要命似的,师父看了怜惜动容,总把最好的机会留给他。虽然师兄弟间偶有闲话,但人家是凭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刻苦才得到的好资源,闲话也就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短短几年间,阿禽不光转演了梦寐以求的青衣,还在紫阳及周边几个镇子里混出了不小的名声。除了阿禽自小待着的望川阁外,周边的其他戏楼也争相请他出场,堂会的邀请函也跟雪片似的源源不绝。
梧桐雨,梧桐雨,见了这位当红的名角儿,大伙儿都尊称一声“雨老板”,行内行外,再没人记得他本来的名字。除了穆青城,私下见面,左右无人时,还会亲昵地唤他一声“阿禽”。
穆青城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道具师傅,戏楼的那些道具行头,乡戏巡游用的花轿人偶,甚至是大家族祭祖用的纱幔彩幡之类,他都能给人做出来,价格公道,品质又是一流,在乡邻间的口碑和人缘自然是好得很。
穆青城手巧人机灵,不出几年就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不光能帮父亲分担活计,也能自己独立接活了,名角儿雨老板的行头,就全是穆青城置办的。
虽说穆青城手艺不错,但毕竟还年轻,比他有经验的师傅比比皆是,都争着抢着给雨老板做行头,但雨老板就是铁了心地找这么一个从业不过几年的道具师。他有私心,他想有多一些的机会见到穆青城,想再听他叫自己几声“阿禽”。尘世纷纭,浮华万千,回首看来,终究还是故人最解意。。。。。。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西洋传来的电影和新式舞台剧的风靡,传统的戏曲日渐式微,年轻人都追捧起了罗曼蒂克的电影艺术,纷纷效仿里头的主角,换上了西装小洋裙。
曾经光鲜非常的名角儿,也渐渐无人问津。戏楼的观众越来越少,雨老板也只好放下身段,靠接一些大大小小的堂会过活。昔日的朋友见雨老板势头不再,纷纷转身离开,干脆又无情。自始至终都陪伴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一个穆青城。
就在雨老板和望川阁困顿潦倒的时候,有一位县城里来的吕先生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吕先生承诺,可以邀请他出演新式的舞台剧,甚至可以斥巨资投拍电影,让他出演主角。
这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雨老板本想着,演电影便演电影吧,只好能多些收入,维持望川阁继续生存下去,总有一日还能回到这戏台上,重新扮回青衣。
为此,雨老板又和这位吕先生接洽了几次,商讨相关的事宜,然而有一天,两人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谈话不欢而散,雨老板甚至大发雷霆,把吕先生给轰出了望川阁。
当天晚上,雨老板黑着脸离开望川阁,回到了镇南的私人公馆之中,遣散了家里所有的助手和佣人。好事者见状,猜测这雨老板许是打算放弃戏曲,到别地去另谋出路了。
却不料,深夜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把整座公馆烧了个干干净净。而雨老板则丧生于这场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穆青城的家在镇北,等他听到消息,拼了命似地赶到雨老板的公馆时,那儿已经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穆青城跟疯了似地在废墟里一通乱刨,犹有余温的砖石碎片在他手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的燎泡,可他仿佛浑然不觉一般,似乎是要把每一块砖石都翻个遍。
救火队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劝道:“年轻人,放弃吧,火势太大了,全烧光了,指不定连骨头都烧成灰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不信!我不信!阿禽他一定不会丢下我的!不会的。。。。。。不会的!”穆青城神情恍惚地跪在废墟里,手上翻找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救火队的人苦劝不得,也只好摇了摇头先行离开。
可讽刺的是,就在公馆烧成灰烬后不久,天上突然落下一场瓢泼大雨,把废墟里的灰烬冲成了一滩滩黑泥。公馆不远处夹道的梧桐树落叶,随着雨水一起,飘进了这片废墟之中。。。。。。
山前一阵梧桐雨,落花惊断山禽语。
穆青城跌坐在碎石瓦砾之间,将那片梧桐叶捧在掌心,他的泪水混在了雨水里,嚎啕的哭声也被惊雷淹没。
梧桐雨,梧桐雨。。。。。。可我多希望你还是那个青涩胆怯的小花旦,为了一个泥人喜笑颜开的阿禽啊。。。。。。
☆、剧院魅影(四)
众人正听得一阵唏嘘,白寒川的讲述却骤然停止。杜启明等得着急,连忙问道:“那后来呢?穆青城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