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知道的,母亲不必忧心。”
她父亲嘴上答应的倒是很干脆,只不过到底听没听进去就不好说了。
显然,她祖母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只听她不满地拍了一下榻上的桌案,忽地怒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宠妾灭妻最是要不得,早晚必出乱子的。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
说到此处,她祖母顿了一下,忽地又把语气放得轻缓:“咱们母子私底下说个大不敬的,你看看如今朝堂这局面,要知道,就是皇帝这么做,那也是要闹出大动静的。”
崔婉不禁暗赞她祖母这比方打的,那可真是一针见血一语中的直切要害呀!
当朝皇帝李治可不就是大唐宠妾灭妻的典型案例么。如今他几个儿子死的死废的废不过就是个开胃菜,再过几年,李家宗室不都得被武后切西瓜似的给砍得差点就要断香火了。
她祖母这个比喻明显的,很有些震慑效果,她父亲顿时正色道:“阿娘,儿子懂了,今后定当以家族为重。”
她祖母欣慰颔首,又是语重心长的告诫:“上个月里的事,我亦去信同你说过了。你该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意想对付你心肝宝贝,是因她心中积怨已久,这主要还是你的错,当年我就叫你一定要等嫡子出生才好纳妾,你偏不听……”
她祖母絮絮地说起当年旧事,崔婉这才明白,原来事情根本不是府上传的那样——根本就不是她祖母趁她母亲怀胎时给她父亲塞了一房小妾。
竟是他父亲在她母亲还没过门那会儿,便看上她祖母房里生得貌美如花的小婢萧氏,因她祖母院里规矩严,萧氏根本不敢同她父亲有私。
她父亲只好亲自去求,然而,她父亲私底下求了好几次,她祖母都未曾应允。
一直到她母亲得了怀上男胎的准信,她祖母才终于拗不过儿子的苦苦哀求,又寻思着,萧氏是她院里□□出来的,虽然模样娇媚,人却老实,而且性子柔顺,知根知底,怎么也比万一把儿子逼急了,去外头寻那些莺莺燕燕来的好,因此,这才总算让她父亲得偿所愿。
而为了二房夫妻和睦,她祖母还主动背下黑锅。所以她母亲至今都以为是婆母给丈夫房里塞小妾,不曾埋怨丈夫,倒是怨上婆母和亲女儿。
她父亲被一顿说给说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阿娘,儿子知错了,从前尽是我不好,害得如意一直怨您。”
见儿子认错态度良好,又准备痛改前非的模样,她祖母虽老大宽慰,却依然再三叮嘱:“我一个老太婆,她怨就怨吧。可你们夫妻是要过一世的,断不能互生怨怼。你此番回去,定好好安抚你妻子,务必给她个儿子傍身。冷着萧氏些时日,好歹也要让你妻子的面子挽回来些。她被自己亲女落了脸,不要呕出病来。”
这时,她祖母回头看了躺在床上她一眼,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这次要不是你闺女,你今日回来只怕是见不到你那小心肝喽。”
只听她父亲呵呵一笑:“的确是让儿子大吃一惊,二娘她平常不是最怕她母亲,怎的此番竟……”
“这丫头是个有血性的,知道敦睦手足,宁可担惊受怕自讨苦吃也不肯行那龃龉龌龊之事。是我们世家女子该有的样子。”她祖母语气听起来颇为骄傲自豪。
他爹立刻点头符合,适时奉上马屁:“不枉费母亲如此疼她。”
她祖母却又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吃这一套,只将慈爱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我以前偏爱二娘一点,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你早夭的小妹,总想着我与你小妹母女缘薄,看到长得像的孙女儿,便想着弥补一些。本以为这丫头性子懦弱,她母亲一个眼色便要吓得她不敢同我亲近了,如此,我倒也不好强求。却没想到,这孩子大病一场,倒是病开窍了,胆色都壮实了几分。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今后,她便同我住得静院,这府上,总归有个人心疼她。”
“如此甚好,有二娘与母亲做伴,也算是替儿等尽点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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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日,她伯父崔融也回府了,崔婉早对这个传说中的、大名鼎鼎的、被誉为“文章四友”之一的诗人伯父慕名已久,然而她伯父却是每日早出晚归,以至于他回府些许时日,崔婉也只是同他匆匆打了几个照面而已。
据说,身为太子侍读,东宫表疏多出自她伯父之手,崔婉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能和一个历史名人做亲戚,想一想就觉得脸上莫名有光。
然而她也知道最近气氛很有些不对劲。
年关将近,十二月本该是正当忙碌的时候,府上却似人人都有些烦躁。
譬如,那些如往年一般,自月朔起,便日日扮成灶公灶婆,拿着竹竿挨家挨户敲门,跳灶王、乞财物的乞儿们,今年敲响崔府的房门时,崔府上的王管家此番打发起这些人来,显是有些不耐烦。
这种恼人的压抑与烦躁持续几日后,便到了永淳二年十二月初四,帝诏改永淳二年为弘道元年,赦天下。
上欲登则天门楼宣赦,然气逆不能乘马,遂召百姓入殿前宣之。
是夜,召裴炎入,受遗诏辅政,上崩于贞观殿。
遗诏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大唐皇帝李治驾崩,举国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