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又好像与他素未谋面。
“你是何人?”还是明夏先警醒,不动声色地挡在崔织晚身前,质问道。
因为崔家要来,寺里并不接待其他香客,况且此行中有女眷,连寻常僧人都须避讳,这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少年没说话,依旧淡淡地望着崔织晚。
此时,女孩早就摘掉了帷帽,如蝶似的睫毛微颤,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不认得他。
梁追从她的眼神里一瞬便得出了结论。明夏见来人并不答话,又问了一遍,只见梁追面色如常,弯腰捡起地上一颗小石子,随手一丢:“路过。”
崔织晚顺着他抛出的方向,转头望去,石子恰好稳稳落在了鲤鱼口上,甚至因为力道十足,还利落地打下去几枚铜钱。
这种行为,简直是在明晃晃地打她的脸啊。
崔织晚面颊微红,讪讪道:“运气也太好了点吧……”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不靠运气,只凭实力,梁追退后半步,又连着投了三四次,居然次次没落空。那些石子大小形状不一,在他手上却总能如臂使指,崔织晚越看越觉得,他是故意扔给自己看的。
“公子好准头。”崔织晚望着面前比她高了不止一星半点的少年,皮笑肉不笑道。瞧着这人至少比她大四五岁,怎么好意思欺负小姑娘。
梁追无视她不善的目光,缓缓道:“石头没问题,是你的问题。”
???你才有问题!
崔织晚仔仔细细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在脑海中对比,发现丝毫没有这人的印象。她又不欠他钱,没事找什么茬?
“公子,凡事三分靠运气,投中固然厉害,不中也没什么丢人的吧?”崔织晚努力露出一个还算甜美可爱的笑容:“再者,今日栖岩寺闭门,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梁追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复杂难辨,崔织晚被他看得心虚,半晌才听他淡淡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只不过,凡事下定论前,应先自省,而不是怪罪他人他物。”
崔织晚简直快被气笑了。
她自认不算个好脾气的姑娘,便是上辈子沦为妾室,也没有她去讨好冯辙的时候,眼下倒被个十几岁的少年训诫,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死死瞪着对方,想从他脸上寻出破绽,可惜一无所获。崔织晚又扫了眼他的衣着,略一思索,突然就笑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公子应该是借宿在这里的……读书人?”
一身洗到脱色的粗布麻衣,腰间连最简单的玉佩荷包都无,既说明他有孝在身,也说明了他日子清贫。细看他右手袖口,磨损颇重,且观之气度,还莫名透出些清高自傲,这一点倒让她想起了一个恶心人。
宋玮。
崔家全族都没有一个读书做官的,在崔织晚从前单薄的经历中,宋玮便是她见过最典型的“书生”模样。
刚考上举人时意气风发,屡试不中时便心理扭曲,困于科举,一身酸腐。
果不其然,听完这句,少年的神情略有变化。崔织晚得意一笑,信心十足道:“我知道,读书人嘛,总归是有点脾气的,公子看我不顺眼的缘故,我大致也能猜到。不过《论语》曾有言:‘君子固穷’,做人还是多些气量比较好,您说呢?”
她阴阳怪气别人向来有一套,就差没说让他去自家领点粥饭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穷酸书生落魄举子,崔织晚已经受够了,巴不得这辈子都瞧不见。
被人拐弯抹角地骂“不是君子”,少年果然不再是一张冰块脸,他负着手,朝前走了两步,微微皱眉道:“你,不喜读书人?”
崔织晚的心思被一语道破,她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很快稳住,避开他的目光反问道:“这话我可没说,公子何出此言?”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了数秒,崔织晚还没来得及开口补刀,远处却传来几声呼唤。明夏赶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姑娘,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寻来。崔织晚不情不愿地移开目光,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连礼都没行,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