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哥,我不明白,不理解,不消化。你给我说细点。”白水说了一句好耳熟的话,“没空,自己琢磨去。”哎,每个职场新人都像她这么坎坷吗。反正就她知道的,哥哥不坎坷,从舟不坎坷,小苹果不坎坷,孙雁冰不坎坷,他们都是青春少年样样红,要雨得雨要风得风,鱼跃龙门就不同。她跟从舟诉苦,结果他也说了一句好耳熟的话,“朗朗,人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慢慢的,不知道是不是看她有一点点可教的价值了,白水开始往细了教,她又觉得自己像受气儿媳妇,遇到个挑剔的婆婆,今天嫌菜淡,明天嫌汤咸:“□□,这个采访你做得太煽情了,麻烦你严肃一点,专业一点。”“我想让调查有人味一点。”“你先有真味再说!煽情了就有人味了?隔壁八点档电视剧,婆婆妈妈都有人味,谁要看你的人味。你的基本逻辑呢?专业素养呢?现在这个时代,受众不需要你提供观点,更不用你提供情绪。你唯一的价值是提供信息。”“你怎么每次说的不一样。上次又说要我挖这个那个层面。”“我说的是新闻事实的层面,价值判断交给公众。记住:一切围绕公众知情权,不要表演性采访,被采访对象不是你布道的工具。懂吗?”……“□□,这次采访你怎么一点人味都没有?”“水哥!!!”她都快哭了,“你逗我玩的吗?上次是你叫我不要煽情,你说我唯一的价值就是提供全方位多层次的信息。”“让你收起多余的感情,没让你收起你的态度和灵魂。我问你?你用什么尺度来选择提供给人们哪些信息?新闻报道中没有绝对的公正,只能凭自己良心。这个良心就是你的人味。懂了吗,煞笔?”“不敢不懂。”她声音发涩,“提个意见可以吗?”“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以后不许爆粗,我是好学生,也是文明人。”文明人其实也有一肚子脏话没骂出口,硬生生憋回去了。“从舟,我的高考阅读理解是满分,为什么现在听懂他的话这么难啊?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我晕了。已经。”她只有跟他诉苦,就像人们爱找菩萨倾诉,虽然菩萨不言不语仰之弥高,虽然人们往往并不指望菩萨百忙之中真能搭救自己。半年后,第一次,她写的文案,白水拿来直接用了,没批没骂,理所当然,毫不意外的样子。她心花怒放,但是得不到夸奖,有点遗憾。一年后,她第一次独立策划一期节目。呵呵,惨败!选题是产后抑郁症。省人医有个新产妇抱着孩子从楼上跳下去了,她觉得选题可挖,白水同意了。她自己联系好产科医生,心理医生,社会学家,产妇,约好摄影记者,现场采访也都很顺利,回来按白水教的“刀法”“剑法”编好稿子,剪片子的时候又对照采访笔记仔细研究修正了很久,终于做好送审。结果第二天看白水脸色,知道审片结果很不好。“水哥,这次错哪了?”“这次是你的心丢了。”白水问她,“你有没有真的关心这些抑郁的人?采访的时候像个贵妇,目中无人,照着自己的剧本走。你只是在凑热闹,所以做出来的都是陈词滥调,没有第二落点。你废了。”这次骂的挺言简意赅的,杀伤力却最大。“水哥,被你骂的要轻生了。再做一次吧,我对抑郁症了解更深了。”跟着白水,原其朗像洋葱一样,被剥了一层又一层,厚脸皮如她,也会鼻酸,也要流泪。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秦武来要人,市里开创业大会,想抽调她去做访谈。白水问她,“你要去吗?”她假装不在意地说,“那就去帮个忙吧。”其实她现在只想屁滚尿流地逃走,让她干什么都行。创业大会的采访任务很繁重,台里在现场搭了演播室,又征用了两间小会议室。三个主持人,平均每天在线访谈十来位企业家和官员。小苹果叫苦不迭,原其朗倒是轻轻松松,巧笑嫣然,按事先定好的稿子顺下来就可以了,有什么难的。而且现场气氛极好,每个人都和和乐乐的。她心想,可算是从冰火岛出来了,缓口气。难得可以穿的漂亮体面,化个美美的妆。原其朗在微博发了自己的工作照,配了一段文字:伏槎北溟海茫茫,谁送冰舸来仙乡。穷发十载泛归航,七侠聚会乐未央。下面评论的很多,说的最多的就是,仙女本仙!试问女人谁不爱听人夸她美?沈从舟出差路过,来陪她吃晚饭,看她穿着白色的纱裙,飘飘若仙,整个人也要飘到空中去一样。她带他去吃小龙虾。怕弄脏衣服,特意点了冰镇芥香的,又叫了“婴儿肥“和“活闹鬼”来喝。不知道是圆满完成任务的成就感,还是芥末和冰啤酒的功劳,原其朗觉得好久没有这么眉清目爽了,整个人都畅畅快快地。更美好的是,可以享受从舟的宠爱。她在那眉飞色舞的说,他在那认认真真的剥,她只需要见缝插针地大快朵颐。“秦武现在已经离不开我了,还说明天就去找白水要人。哈哈哈。甲之熊掌乙之□□。”“昨天台长带我去见科技厅长,他那个秘书呀,都分不清我们台的主持人,还以为我是沈佳人,要跟我合影呢。哈哈哈。”从舟擦擦手,喝口“活闹鬼”,也不说话,就淡淡地看着她。“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认识的原其朗不爱夸夸其谈,被拍马屁时头脑清醒,而且不会沾了点官气就洋洋自得。”不该点冰镇龙虾的,如果是十三香,她就不会觉得气氛这么冰了。看她垂着头不说话,他想到她这些日子的压抑痛苦,心又软了些,“朗朗,你来这里干嘛来了?做最好的调查记者不是你的梦想吗?”“我现在做的报道也很有意义啊,你不要有偏见。”“这些有没有意义不重要。‘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你不是这样的人吗?”他的当头棒喝激发了她一年多来的苦闷,伤心,难过。原其朗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眼泪还是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也懒得忍了,真是忍够了,开始嚎啕大哭。小苹果师姐的仙女哭她是学不会了,她就不是仙女啊,仙女会被人这样怼吗?有人进来了,她也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这里的服务员真是专业,换完盘子,面不改色地退了出去,顺手还把包间门给带上了。沈从舟走过来,把她牵到沙发上,轻轻的揽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她也不管那么多了,趴到他胸口继续放声大哭。过了十分钟,哭声渐渐小了,沈从舟笑她,“朗朗,长城都快被你哭倒了。”原其朗嘤嘤地说,“真的伤心死了。本来就已经有一位斯巴达铁血教练,没想到你也凶我。”“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吗,我不就嘴上说说吗,秦武那边我当场就拒绝了。”说着说着,她又要哭了。沈从舟有点内疚,“别哭了,怎么才能不哭了,我都依你好不好。”“我要你明天再走。”原其朗接话接得特别溜,沈从舟一脸无奈,无忌啊无忌,你又……看他那副被拐卖的样子,原其朗破涕为笑,亲亲他的脸说,“我挨了那么多大棒,给点胡萝卜吧。”又凑到他耳边,风情万种地说,“我五行缺火”。回到原其朗的小公寓,沈从舟有点惊讶。原其朗是个既有清洁的嗜好,又有清洁能力的女孩子,但这家里,有些难堪。玄关的地上堆着一条牛仔裤,像是蛇蜕下来的皮。沙发上到处都是裙子衬衣,厨房的水槽里还有吃剩的泡面……她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最近没有十点前下过班。到家累得像只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