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内官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也不是真的要问出些什么,便又说:“娘娘赏了您春日用的琉纹花鸟彩绘瓶一只,五彩八荒诸仙人插瓶一只,福禄紫金锞子两锭,梅兰竹菊四方银锞子坠角二十枚,并赐今年新置样式彩缎十匹,宫制新书两套,另外还给赏下灯油纸钱。娘娘说这俱是感念王子孝诚,当为人子表率。”“多谢娘娘厚爱!”苏茗忙跪下谢恩,待到给了内官打赏,又领出院子去了以后,他才吁了口气道,“今儿个我可算是借了殿下的光,这许多东西,我听着他一口气年下来都喘不过气了,真难为他怎么一桩一件地记着的。”秦亦知道他是在缓和气氛,便也笑着道:“瞧着手笔可是不小,你今日可算是发了一笔小财。”信中没具体情形,只有四个字“安好,勿念。”尉迟晞看了信知道宫内无事,也放下心来,便也不提急着回宫的事情,只坐下笑道:“这是皇后娘娘赏下的,当然不会寒酸了去。”而秦亦和苏茗一听这话心里俱是一凛,原来尉迟晞已经在不动声色间,赢得了皇后娘娘的支持。要知道皇后的支持,可不仅仅意味着宫中的势力,皇后的母族是璟朝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莫家,其家族出仕之人不多,家中势力多在南方经商,毫不夸张地说,莫家一年的收入,能够抵得上四分之一个国库收入。而且如今定昌郡驻守的定王,便是皇后娘娘的亲兄长,莫家当年倾尽全家的产业助圣祖皇帝夺天下,便换了个定昌郡的世袭王。秦亦暗暗咋舌,看他平日不声不响,有时候倒比小时候还似个孩子,不料他却已经将最大的两个筹码牢牢地抓在了手心儿里,云沛鑫是朝中的坚实后盾,虽然不结党营私,但是他门生遍天下,且清流派和守成派基本以他为马首是瞻。定王加上莫家,可以说是最稳妥的财政后盾。这般看来,尉迟晞表面上一无所持,其实早已经不是那只会拉拢奸佞小人和墙头草的尉迟曜所能比拟的了。想到这里秦亦心下大安,不禁嗔怪道:“殿下真是好生的城府,如此大事竟瞒着到现在才说,可不知刚才把我们都唬得魂飞魄散。我都在想是不是要拉上李铮,护着殿下从此浪迹天涯了呢!”“哈哈,你这张嘴,难为你怎么生的那两片薄嘴唇,说起话来竟是比刀子还快。”尉迟晞作势要去掐秦亦的嘴,被她躲开便也不去理会,又道,“这边是近日刚刚有些眉目的,还未定妥自然是没说与你们听,但是见今天这意思,怕是八九不离十了。”这边正说这话,却有下人又进来通报说是云相国大人已经在门口下车,却原来这云沛鑫从宫里出来心下不安,家也顾不上回就匆忙赶来了苏府,竟是比那前来传旨的内官还要快上几分。优点?缺点?优点?缺点?云沛鑫进屋后,见四下没有外人,这才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摘下官帽,头发早已经被汗水濡湿贴在额前,满腹的话看着众人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抹汗感叹一声:“圣上御体安康,真是万幸。”此时传旨的内官也到了门口,没说旁的,只道顺康帝允尉迟晞在宫外暂宿一晚,又宣了李铮进宫,便离开了。“你到底是如何察觉出不对的?”云沛鑫这才坐下细问秦亦。“倒也没什么,微臣眼睛好使,离得老远就看到紫寰宫前的树梢、梁柱和屋顶等处都有人埋伏,却不各自警戒,而只是盯着我们这一行人,而云珊姑姑的表现也大为异常。再一细想便发现诸多破绽,只不过殿下与我俱焦急难待,这才着了圈套。”而后便将破绽一一与众人分说。尉迟晞羞愧道:“此番幸得秦亦机警,不然我真是……”“殿下不过是至纯至孝之人,当时只顾着圣上的御体,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思量。”秦亦出言安慰他道,心下却想,他如此容易被感情左右,让自己如何放得下心留他一人在京内奋战。想到此处又将目光投向李铮刚坐过的地方,无声地在心中问道,李铮啊李铮,你可能够等我。“可不知圣上此番,到底是如何突发疾病的?”秦亦不愿此时纠结于尉迟晞的感情用事的问题上,便转头去问云沛鑫。“这个老夫也不甚明了,不过刚才在帝寝中留心观察,倒也妄自揣度了一二。”云沛鑫捋髯道,“应该就是为着群臣保奏一事。”他又转头对秦亦喜道:“你这一招可真是妙不可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云相大人谬赞了,这可能便是所谓的连锁反应,群臣保奏一起,曜亲王春风得意,圣上却心存忌惮,而其他对皇位有所窥伺之人,便也开始按捺不住蠢蠢欲动。而圣上的这一‘病’,病得也是极巧,将那些想要出头的鸟儿,全都诱了出来。”秦亦手指轻叩着桌面,这是她思索时候下意识的小动作,“也不知圣上是如何处置这一干人等的。”云沛鑫有意考较她便问:“那你认为会是如何?”“此番圣上一则弄清了自己身边儿的眼线,自然是死罪难逃,二来皇贵妃娘娘一时鬼迷了心窍,竟做出如此欺君罔上,甚至要诛杀皇子的事情,圣上必然不会容她,想必应该是赐予白绫或是鸩酒,而七皇子大致就是要交予皇后娘娘抚养。”秦亦垂眸细细地思量,又道,“但是皇后娘娘现在看来是站在殿下这边的,所以七皇子想来吃穿无忧,却也不会有多好的处境了。至于曜亲王那边,圣上自然不会说什么,甚至会大加褒赏,但是心里的疙瘩,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开的了。”“你只猜错了一桩。”云沛鑫道。“哦?他还会有猜错的时候?”问此话的却是苏茗。“圣上将文氏贬为庶人,与七皇子一道打入冷宫。”云沛鑫沉声道。“冷宫?!”尉迟晞腾地站起身,在屋内兜了几圈后便要朝外冲,边走边道,“我要进宫去求见父皇。”秦亦早在他起身之时,便已经堵在门口防着他要出去,此时正好一把将他拦住道:“殿下,此时圣上正在气头上,能够免了死罪就已经是皇恩浩荡,您此时若是急吼吼地进宫,暂不说圣上心里头会恼您,说不定火上这一浇油,更是拖累了娘娘和小皇子。”她心知只说他的安危,他未必能听的进去,所以便只说是会拖累旁人,尉迟晞果然一阵沮丧,又坐回了位子上长吁短叹。看着他懊丧的样子,秦亦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说,都在嘴边打转却吐不出半个字来,让她说什么,说那女人要杀你,你不该再管她,说那皇子是你的竞争者,你应该让他自生自灭。从理智上看,也许的确如此,但是那女人毕竟将他一手带大,那皇子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而自己又如何能够昧着自己的良心,对他说出这些冰凉冷漠的话。秦亦忽然发现,她把自己扔进了一个两难的局面内,一方面她希望尉迟晞变强,不仅仅是头脑上的,事实上她从未怀疑过尉迟晞的智商和谋略,她所希望的这种变强是心理上的。因为他有一个致命的而又被许多人知道的弱点,便是感情用事,也许与他从小亲情的缺失有关,他在内心深处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建立一种和睦融洽的亲情氛围。这种危险的情绪已经严重到,当他一遇到亲情问题便失去了平时的冷静与睿智,极容易被人算计了去。而另一方面,她却又是真心地疼惜这个渴望亲情的孩子,希望他不要为了那高高在上的权势,放弃了心中最后一份柔软,因为如果他变成了一个冷面冷血冷心的君王,自己又怎么能够继续地追随他左右。最后她只能无力地说:“殿下,如今娘娘和小皇子性命无忧,即便是身在冷宫,但是只要有殿下的周济,还不至于太过受苦,咱们凡事总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