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花落去(三)◇
◎秋宴◎
花落去(三)
三日后曲悠接了执政高则夫人的请帖。
她与周檀成婚时日不长,一直没有得空去参加各类宴席——汴都的后宅女子最爱热闹,隔三差五便有新的宴席邀约。
其实也并非曲悠全然无空,只是不知是因周檀声名还是她的身份,一直无人送请帖来。
九月初八,正是重阳前日。
重阳当日内庭有宫宴,京郊有登高和祭典,内眷宴席总是凑不齐,故而秋日的菊花宴多开在重阳的前一天。曲悠带着河星和水月两人,经由高府门口的婢女引领,在席上一角落了座。
执政高则的夫人出身承平侯府,性情开朗,常开粥棚行善积德,在汴都后宅女眷之间人缘颇好。她开的秋日宴,除了与高则相对的傅庆年亲臣家眷,几乎云集了汴都各路命妇和贵女,曲悠的母亲尹湘如因体弱不常参加宴会,她本人又年纪小资历浅,便被暂且安排在了末席。
见她落座,高夫人神色一动,竟然亲自迎了过来:“悠悠久不露面,过来叫我瞧瞧。”
听闻原主与高夫人的长女高云月在从前的宴席上经常碰面,看来高夫人也识得她,曲悠躬身行了一礼:“高伯母,之前事杂,许久不见,听闻您近日睡眠不佳,我带了两罐亲手熬制的桑葚膏,您不要嫌弃。”
来之前她想了许久要送些什么,幸亏从周檀那里打听到了对方常有头痛失眠的毛病。
高夫人眉毛一挑,颇有些惊诧:“悠悠有心,上次见面,你还是未嫁女,如今也有些一府主母的样子了。”
曲悠在宴上与高云月对诗扬名之后,高夫人见过她两次,她从前有才有貌,只是不太通人情世故,此番见面,却另有一番气象了。
她这么想着,多问了一句:“你出嫁前落水,病了那许久,如今可好全了?”
高夫人所言的“落水”,其实就是她穿越的时间,曲悠回道:“劳伯母关心,全好了,还胖了些呢。”
高夫人被她逗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恰好堂外进来一个侍女,高夫人似乎有事要处理,转身叮嘱了几句,便随着那侍女出去了。
堂中流水长桌前剩了一屋的妇人,对曲悠投来各色打量。
其中以讥讽居多,曲悠扫了一眼,心中想着,在她们眼中,自己抛头露面、与风尘女子结交,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忤逆之事,寻常命妇若干出这样的事来,不论是为了什么,都得落个声名狼藉、无人敢往来。
不过方才执政夫人对她相当客气,众人也看在眼中,周檀虽然名声不佳,但瞧着颇得重用,正是炙手可热,执政的拉拢之意有目共睹,要不然也不会给曲悠下帖子。
故而虽然众人有些看不上她,还是只顾各自说话,无人搭讪,也无人刁难。
如此甚好,曲悠专心地研究流水席中的精致小菜,重阳菊花宴人手一杯蜂蜜菊花茶,如今尚未正式开席,菜品只有冷盘,譬如金菊拌香干、菊香如意卷等,她尝了几道,觉得清爽怡人,甚是喜欢。
有些心数的年长夫人还知道少言为佳,可正坐在曲悠对面的年轻女眷便有些忍耐不住,见她只顾低头品尝美食,不由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叫曲悠听见:“小门小户出身,果然不懂礼数。”
一侧同她交好的夫人匆匆拽她衣袖,低声道:“这可是周侍郎的家眷。”
她便低声回道:“那周侍郎出了名的风流浪荡,你难道没听过他前些时日的多情韵事?都把她逼上街去了,可见不会护着她,说到底还是门户太低,周侍郎对这门亲事必定十分不满。”
之前的声音不大,坐在上首的老夫人们听不清她们的话,只道是年轻子在互相寒暄。曲悠放下了手中的玉着,抬头问道:“这位是?”
那女子身侧的婢女便回道:“我家夫人是左林卫栗大人的内眷,中散大夫巩大人千金。”
左林卫栗大人……这姓氏少见,她记得栗鸿羽好像提过一嘴,这左林卫应该是他的兄长,那么面前这位,便是他的嫂嫂了。
栗鸿羽被送进去跟着梁鞍,想必栗家与傅庆年关系不错,可巩氏既来赴高府的宴,便证明他们也不完全归属宰辅一派,当朝党争中的中间派亦有不少,栗家便是其一。
曲悠回忆起栗鸿羽,觉得有些好笑,满桌夫人比对面这位地位高的比比皆是,都知道不言不语,只有这巩氏和栗鸿羽一样莽,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巩玉莹眼见曲悠低笑,又不理她,只以为是嘲笑,眼睛一转,突然转向身侧友人,声音大了些:“姐姐不知,我家新招的奴仆之前谈起一件奇事,我也想问问周夫人——”
已经有人把目光投来,曲悠反应了一会儿想起“周夫人”是在叫她,笑眯眯地道:“但问无妨。”
“我家仆役说,周夫人在府中竟要奴仆少行跪拜礼,”巩玉莹晃着手边茶水,似笑非笑,“说起来真是新鲜,若一屋之中连尊卑贵贱都无、全无规矩,岂不是会乱作一团,周夫人与我同是文官之女,缘何如此不知礼仪?”
她含沙射影,说的是跪拜礼一事,言语之间仍有对曲悠和风尘女子混迹一处的嘲讽之意,席间虽谈笑如常,可有不少人已经悄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想看曲悠如何应对。
出乎众人的意料,曲悠冲巩玉莹微微一笑,既无羞愤,也无赧然,反而岔开话题:“我唤一声巩家姐姐,想问一句,姐姐看来,何为礼仪?”
巩玉莹一怔,正色答道:“周公制周礼,别尊卑、序贵贱,以明道德,妹妹熟读诗书,难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