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的红日有些刺眼,永璜从未觉得秋日的太阳也会这般炙热,几欲要灼伤他的眼。刺耳的声音随着一缕缕阳光传到他耳边,让他忍不住咬了牙,握了拳。
“你凭什么替她受?你受的起?她欠我的我定要她十倍偿还给我!”嫚姝字字狠厉,明目之中唯见恨意燃烧,堪比天边红彤彤的初升太阳,带着灼热的温度。
那一声声的声音刺的钰蓉耳膜疼痛,她听不到嫚姝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她的唇瓣一张一翕,不过钰蓉想定然不会是什么好话,看此时此刻嫚姝的表情就可知,她定然恨极了她们高家的人。恍惚之际,钰蓉看到了嫚姝背后,甬道口站着的永璜,他身着宝蓝色的衫子,负手而立,目光炯炯,四目相对之时,钰蓉慌张地垂下了眼睛,别过了身子。她不过不愿让永璜看到此时此刻狼狈的她,可这举动在嫚姝眼里却是不服的抵抗。
“给我接着打!”嫚姝狠声道。
那个体壮的宫女,停了一下手,撸了撸袖子,喘了几口气,之后又是那清脆的皮肉声。紫陌还是有理智在的,瞧着钰蓉的脸颊开始浮出血丝,她忙走了两步,到嫚姝身侧,低声劝:“主子,可以了,若是这事传到了皇上那里,咱们可就不好交代了!”
紫陌说的很有道理,可是道理也是要让清醒的人来听,嫚姝这样被仇恨蒙了心智的人怎会听得下?不过她也算聪明,随手褪去了手上的手钏扔到地上,那血红的手钏便瞬间断裂,嘴角噙着冷笑,嫚姝道:“如此名正言顺!”
脸上的疼痛感怎么也抵不过钰蓉心里的屈辱感来的厉害,试问哪个未出阁的少女愿意让自己心爱之人看到如此不堪的自己?本来不应该是如同话本子里描述的那样,落英缤纷,阳光微暖的午后,女子淡妆含羞而来,男子手握折扇,风度翩翩而降。
怎么一切都变了样子?可见那些话本子都是编出来骗小姑娘的,许是也只有未经历过人世的小姑娘才会去信!自然这是小姑娘的想法,永璜此时此刻只想从嫚姝手里救下钰蓉。可刚走了一步,身后的兰萱便一把抓住了他的翠玉色的腰带,使劲摇着头。永璜哪里愿意坐视不理,他更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亦然跨步而出,他的身后是满天红光,如此美轮美奂。
倾暖以为在自己出景阳宫之前,这里不会再有旁人来,自然傅恒那是意外。可当她看到站在门前的霓裳的时候,还是高兴的紧。霓裳身后站着灵芝,手握明黄圣旨,脸眼角都是得意,那种从未有过的自信此时此刻散发的淋漓尽致。身后的角门关闭,霓裳走到倾暖身边,淡淡道:“你随我来,旁人谁也不许跟!”
意料之外的霓裳的语气让倾暖有些惊异,她侧身去看走在前头的霓裳,一片光晕中的霓裳如同从天而降一般,那月白色的袍子熠熠发光,那裙角的蝴蝶灵动欲飞。倾暖看的呆住,她曾经被霓裳的舞姿迷住过,也曾被霓裳的温暖迷住过,她想哥哥大抵也是如此。屋内有清脆的风铃声,霓裳倾暖面对面站着,倾暖面带笑容,霓裳眼眸深邃。俩人见面从未这么沉闷尴尬过,也从没有冷场的时候,那种即使隔了许久不见也依然能够畅谈所有的情格外珍贵。
霓裳侧了侧头看了看窗下的风铃,长而密的睫毛动了动,她道:“你可知,他来了?”
那个他字从霓裳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顿了一下,而且微微有些颤抖,这样的霓裳让倾暖心中莫名一紧张,这样的霓裳她从未见过。即使那个时候霓裳绝望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也歇斯底里地在用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这样参杂着淡淡的忧伤的语调,真是让倾暖无法安心。而她自然也想到了前几日夜闯景阳宫的傅恒,可霓裳怎会知道?
喉咙紧了紧,倾暖一时觉得说不出话来。至今倾暖还是觉得霓裳是唯一一个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分享内心喜悦悲伤的姐妹,之所以她不把有关傅恒之事告诉霓裳,她只是不想霓裳为自己担心,那样的胆战心惊自己一人承受便已足以,霓裳已经承受了太多的悲伤,她不忍再把自己的这一份担忧分给霓裳。
“他来之前未曾给你说过?”霓裳突然朝前走了两步,握紧了倾暖的肩膀,眼眸黝黑濡湿“只言片语都未跟你说?你为何不阻拦一下,为何要让他留下来?你可知这宫里有多么凶险,你可知……你可知……”
说道最后,霓裳完全不是在责怪,反而她自己无力地顺着倾暖的身体缓缓跌坐在了地上,眼里的泪水终于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毯之上,瞬间被稀释不见。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倾暖知道了自己哥哥留在宫中的事情,也知道了他救了和敬被和敬赏识留在身边做了师傅的事情,她终于明白了霓裳的所有的不安与不满来自哪里了。
倾暖蹲下身子,伸手抱住哭的浑身颤抖的霓裳,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脊背道:“事前我的确不知,若是我知道定然不会让他来这里。后宫的凶险我也知晓,在宁寿宫时,太妃曾经跟我说过许多。”怀里的人哭声渐弱,倾暖这才把她从怀里扶了起来,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很是真挚地对她说“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傅恒也不会偷偷回京来看我,若是傅恒不回京,哥哥自然不会跟着一同回来!”
之前傅恒离京之时,长青便尾随傅恒一同去了山东,长青自小学习武艺身手不凡,而且饱读诗书,不过他一向洒脱不羁惯了故而并未参加功名考试,此时仍可以想象两个伤心欲绝的男人,两匹马,两坛酒,夜黑月高悬,一路狂奔的情景。
霓裳从景阳宫走的时候,眼睛依然红肿着,不过这并没引起旁人怀疑,倒是落城觉得新鲜,对棠儿说起来,有些不置信:“她不是不愿搭理景阳宫晦气的魏官女子,为何又要去看?听说红着眼睛出来,莫不是动了情?”
自然霓裳求了恩旨来景阳宫是想让倾暖想个法子让长青离开,她回来找倾暖自然也是觉得之前皇后对她不错,或许她真的有法子也未可知。本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跨入景阳宫,谁知中间还牵扯到傅恒,如此更加好说,那倾暖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可要比她想象中的亲近许多,她一定要让长青离开皇宫,而且还是要尽快离开。
花意和玲珑并不知倾暖为何在霓裳来的时候拿出了笔墨纸砚,姐妹见面说说话不就可以了,这笔墨纸砚乃是给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准备的,此情此景的确是用不上的。可她们见自家小主心情颇是不好,也不敢打扰,更不敢多问,只是规规矩矩地收好了东西,预备着要默默退下。待花意要退出屋子的时候,倾暖才淡淡问:“霓裳是举着圣旨来的,这些日子她在皇上跟前颇为得宠?”
她的景阳宫乃是弘历亲自下旨封下的,当时弘历的原话是:“永不得旁人接近!”这话听着极其伤人心,尽管倾暖知道那是不得已的表面话可当时她听得时候还是很是心疼,因为弘历的话不是:“日后无朕旨意不得随意外出更不得外人随意进入!”这两句话虽然意思相近,可圈禁程度完全不同,头一句是完完全全地限制了景阳宫周围,而后一句只是限制了倾暖自己的自由而已。而能够让弘历把第一句话的意思变为第二句话的意思的人,自然很是受弘历宠爱才是。
门前的俩人面面相觑,她们不明白可也不知该如何宽慰此时此刻的倾暖,而突然间又有一个问题让她们极为不解。倾暖此时此刻的伤心到底是与昔日姐妹见面的激动,还是看到最爱的姐妹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心酸?她们不说,倾暖也不逼问,只是又是那样拖着下巴看着院内的梨花树,看着窗下的梨花风铃,一坐便是天黑。
殊不知嫚姝在宫内一夜成名。
那天永璜走进,并未向嫚姝行礼,他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吩咐着:“住手!”
十几岁的孩子说话声音还是脆生生的,可是那种皇家威严显露无余,而且永璜的眉目之处像极了弘历,那粗壮的宫女猛然转头,看到了永璜的眼睛,竟然吓得连连跪下大呼:“万岁爷饶命!”
永璜是钰彤养大的孩子,嫚姝自然也不会好言相待,可她也不想去惹皇子,皇子都是太后的心头肉,她不愿去招惹慈宁宫。故而抬手示意奴才们把她抬起,后又昂着下巴道:“让她跪在这里好好思过,毛手毛脚地也配待在宫里?真不知你额娘是怎么教你们的规矩!奴才出身的只配做奴才,旁的位份自然无福消受!”
她的这话尖酸刻薄着实难听,钰蓉想要去辩解可是嘴巴又麻又疼又辣怎么也张不开。轿撵随着嫚姝的略带着一丝痛快的笑意缓缓升起,却听后面一个幽冷的声音道:“谁说奴才出身的只有奴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