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走到树下,我道:“七月的事,听说了什么?”
巫弓略一停,思索片刻道,“我听说最近某些郡的郡守会有所变动。”
赵雍已经知道了沙丘的计划,但他是个斗士,只会以力破力,调整军队是很正常的事。郡守作为一方军民长官,真要有所异动将会是很麻烦的事。尤其沙丘发难之后,谁知道来者是忠义勤王军,还是打着大义旗号的叛军?
“是我告诉赵雍的。”我道。
“主公,这样不会惊动李兑他们么?”
“不打草,怎么惊蛇?”我笑道。
李兑是个突破口。这人已经被我看透,城府不深,智术不佳,自然不能放过他。倒是公子成十分谨慎,要想把他扯出来并不容易。
不过赵雍还真是让人不省心,传说中的性格决定命运,我算是彻底信了。换做是我,如果对地方郡守不放心,便在沙丘之会上把人一起叫过去,下面的那些属官谁还能起兵作乱不成?凭着王室亲卫军的优势兵力,哪还有什么危机可言?
从战略层面看,这场摆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军事政变已经毫无悬念可言,唯一还让人纠结蛋疼的只有父子亲情而已。
至于战术上,就看各家的能力了。安阳君有三百兵力,赵王亲卫五百,主父亲卫五百,不过主父或许会中立。三百布衣暗兵对抗五百甲胄齐全的精兵,胜负的天平明显倾向于赵王。不过乐毅已经想到伏下死士,先擒住赵王何,如此一来或许能减少交兵的机会。
我更相信公子成和李兑会火上浇油,甚至直接刺杀公子何,造成安阳君谋逆的事实。这样做比运送兵器埋下伏兵更简单,可见李兑是个志大才疏缺乏谋略的人。
从正史上看,公子成和李兑能够围困赵雍三个月,最后将赵雍饿死在沙丘……他们一定是掌握了国中兵马,现在赵雍调整了地方郡守,是否能够回避这个悲剧呢?
“其实,现在的重点已经不在于沙丘,而在于客兵。”我对巫弓道,“有必要了解一下各郡郡守的人选。”
“喏。”巫弓应道。
我没有摘下傩面,直到进了偏房,看到了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密探。
“你叫什么?”我问她。
“现在叫孔薇。”她面带笑容,“采薇的薇。”
我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学过为间么?”
“天生的。”孔薇笑得很灿烂。她虽然叫我主公,但没有丝毫带有尊敬的意味。这种感觉不像是主从关系,更像是合作关系。就像我跟宁姜一样。
“孟尝君真能识人。”我笑道。
“也承蒙主公枕边那位传授。”她道。
你是说宁姜么?她不是我的枕边人,你误会了。虽然事实如此,我却还是联想到了宁姜的容貌身材,跟苏西比起来只能算是中等姿色……咳咳,我发现这孩子果然很有天赋,能够在不经意间左右人的思想,给人强大的心理暗示。
在心理学诞生之前两千年能有这样的能力,的确是天赋。
我没有再跟她多说什么,换了衣服再次躲入桶中,被人搬上了马车。
马车在城里绕了几圈,确定没有跟踪者方才在一处女闾的后门将我放下。我垂头疾步,窜入了另外一家女闾,喝了一会儿酒便可以大摇大摆回家了。
这只是我的计划。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怎么都没想到居然在这家女闾碰到了熟人——李兑。
李兑看到我的时候也有点尴尬,两个朝堂高官在风月场所相见的概率有多大?微乎其微。这个时代的女闾绝大部分都是单纯发泄的所在,客户群定位都在中低端,只有家里养不起歌舞伎和侍妾的人才会来这里跟朋友聚聚,喝点花酒寻个乐子。有美闾之所以能做起来,是因为它另辟蹊径走了高端路线,提供隐秘空间,满足男人家花不如野花香的猎奇心理。
在我看来,就算李兑要出去找乐子,也该去东门欢的有美闾,为什么来这家呢?刚才进来太急,我连招牌都没看,这家叫什么名字来着?
“中尉,好久不见啊。”我见李兑走了过来,先起身行礼。
李兑回了个全礼,道:“大司寇原来偏好此处啊。”
“第一次来。”我苦笑。
“某家也不常来,只是听闻这里新近来了个燕女,击筑之技冠绝诸国,特来听听。”李兑微笑言道,虽然是朴素的常服,依旧流露出浓郁的世家子的气息。
“某倒不曾听说。”我道。
李兑自然而然邀请我上楼,在一群宾客中找了个位子坐下。二楼的这间大堂比之一楼略小一些,大约是多了两道夹墙,做出了个小舞台的缘故。装饰精美,貌似不是寻常女闾。
不一时,有杂役上前加了几盏灯,宾客们开始骚动起来。一个身穿薄纱单衣,内里白色深衣的燕国女子缓缓走了出来。在灯火的照耀下,她面色桃红,嘴唇中间一点浓厚的朱砂,眉黛画得粗细长短恰恰合适。
乐女一手握着筑柄,另一手持着漆尺。她在台中央缓缓坐下,左手按线,右手漆尺赶紧利落地凌空下击,发出高亢激昂的乐声。筑原本是楚国的乐器,不过楚人喜欢柔和清美的音乐,故而在楚地反倒不很盛行。传到中原之后,燕赵秦三国的民风偏向彪悍,最喜欢这种音乐,久而久之竟成了北国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