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说:&lso;你只管去说,我包他愿意。&rso;我听了这话,当真代他转达,居然一拍就合。今天晚上,是他约双方在这里会面的日子。谁知道刘掌柜临时变卦,要男的方面,现拿出一百块钱来,作介绍费,另外还要写一张二百元的借字,限定三个月以内还清。你想男的方面,还没见着女的是老是少,是长是短,哪里会肯拿出这一笔钱?我听了搁在肚里,就没有去,所以还没有见面。那位学生,痴心妄思,还指望在这里面发一笔财,你说好笑不好笑?&rdo;杨杏园道:&ldo;他既然索这一大笔介绍费,必定成功以后,有些油水,你何不替他办成呢?&rdo;洪俊生摇摇头道:&ldo;你哪里知道,这一班青年猎艳家,和窑子里的ji女一样,外面风流儒雅,见了妇女十二分温存体贴,实在他的心比毒蛇还恶,你不给他钱,他先不愿意,他哪里还能拿钱出来呢?&rdo;
杨杏园只管和他说话,不觉得夜已很深,回头望望那边戏场,锣鼓无声,戏早散了。
花园里面,万籁俱寂,抬头望树顶上的月亮,亮晶晶地,那些染了露水的花枝,被月亮照着,叶子上都放出一种光彩。说话的时候不觉得,这时风从树里头钻来,吹在身上,很有些冷。再听听远处,一阵阵的人声如cháo水一般,正是大门口游人和车马喧阗的声浪,破空而来。这时杨杏园和洪俊生的谈话,虽然没有说完,时候不早,只得各自回家。
洪俊生一走出大门口,就碰见两个同事,一个叫胡调仁,一个叫吴卜微,两个人站在门洞子里边,并排立着。那些从游艺园出去的人,恰好男男女女,一个个都从他们面前过去。洪俊生在人丛里挤了过去,将胡调仁的衣服一拉,说道:&ldo;喂!
又在这里排班吗?等谁呀?&rso;湖调仁对他丢了一个眼色,把他也是一拉,没有说什么。洪俊生知道他们又有什么把戏,也就站在一处看他们闹些什么。果然,不到一会的工夫,有两个十多岁的女学生来了。一个梳了两个辫子头,一个打了一根辫子,前面额顶上,都卷了一束烫发,身上一例白竹布褂,蓝羽毛纱短裙。梳辫子的胸面前,还插上一管自来水笔,虽然不是十分美貌,到也雪白的皮肤。内中那个梳头的,年纪大一点,走到胡调仁面前,故意停了一停。他们这三个人,六只眼睛的光线,不由得就全she在这两人身上。那个梳辫子的女学生,好像知道有人注意,低了头,扯扯那梳头女学生的衣服。那梳头的女学生,就低下眼睛皮,似看不看的,对胡调仁望了一眼,就挨身走了过去。三个人哪里肯放,赶紧就在后面跟上。四面的车夫,只管兜拢过来,这两位女学生,却不雇车,只是走了过去。走到大森里的后面,那个梳辫子的女学生,向那个梳头的女学生道:&ldo;姐姐,我们雇车罢。&rdo;那个就提高嗓子喊道:&ldo;洋车,阎王庙街。&rdo;胡调仁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当时就有几个车夫,拉拢过来,问南头北头,那女学生道:&ldo;横胡同里,门牌零号。&rdo;吴卜微听了这话,就把洪俊生和胡调仁两个人,往后拉着就跑。他两个人不知道什么事,怕是那女学生的家里人追来了,也只好跟着走。心里反而十分惊慌,怕惹出事来。吴卜微等那女学生离得远了,才站住了脚。吐了一口吐沫道:&ldo;呸!倒霉!倒霉!&rdo;
胡凋仁连忙问道:&ldo;你这样鬼鬼祟祟的,什么事?&rdo;吴卜微道:&ldo;还说呢,天天在外头逛,这样内行,那样也内行,今天在阳沟里翻了船了。&rdo;洪俊生听见他话里有话,便问道:&ldo;怎么样?这两位不是正路货吗?&rdo;吴卜微道:&ldo;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rso;湖调仁道:&ldo;我真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看她有什么破绽吗?&rdo;
吴卜微道:&ldo;什么破绽不破绽,这是南城的土货,冒充女学生在外骗人,亏你还当作奇宝,钉了她一夜的消。人家背后一定要笑掉牙齿,骂我们是傻瓜呢。&rdo;洪俊生道:&ldo;你怎么知道她是土货,难道她还有什么记号不成?&rdo;吴卜微道:&ldo;记号虽然没有,倒是这种人,很可以看得出来的。第一,女学生她总大方些,不会像这样鬼鬼祟祟的。第二,女学生吊膀子,她不能和我们这样公开。&rdo;胡调仁道:&ldo;算了,你这些话毫无理由,我不爱听。&rdo;吴卜微道:&ldo;我知道,你看中了她,所以你不愿意我糟蹋她。告诉你,我实在另外有一个真凭实据,知道她是土货&rdo;。胡凋仁道:
&ldo;你且说出来听听。&rdo;吴卜微道:&ldo;她刚才不是给我们打了个无线电话,说是住在阎王庙街横胡同零号吗?这个零号,就是土货公司,她住在那里面,你想是土货不是?&rdo;洪俊生道:&ldo;你何以知道那里就是这种地方呢?&rdo;吴卜微正要回话,有一个警察,拿着指挥刀,乱砍洋车夫赶了过来,看见他们三个人,站在路旁边唧唧哝哝的说话,很为诧异,站着打量了一番。吴卜微轻轻的道:&ldo;走罢,警察都在注意我们了。&rdo;三个人便一面走,一面说。胡调仁又提起刚才的话,吴卜微道:&ldo;你不要问,这是很容易证明的,你要真是看中了那两位女学生,你花两块钱,我可以带你去会会她。&rdo;洪俊生便凑起趣来,说道:&ldo;调仁,你就花几块钱,看他这话真不真。&rdo;
胡调仁道:&ldo;好!就是这样办。&rdo;又对吴卜微道:&ldo;明日几点钟?你约一约。&rdo;吴卜微笑道:&ldo;你们要去吗?&rdo;胡调仁道:&ldo;你就想抽梯吗?怎么不是真要去,你既然夸下海口,现在你想推诿也不行。&rdo;吴卜微笑道:&ldo;我推诿作什么,就怕你们不去。既然这样说,很好,也不用谁约谁,明天下午四点钟在行里办完了事,大家一路去,好不好?&rdo;洪俊生和胡调仁都答应了,便各自雇车回家。
一宿无话,到了次日,三人在支那银行会了面,彼此相视而笑,都不做声。一等打过了四点钟,彼此丢了个眼色,就一路出门。那些专拉银行买卖的车夫,早拖着车子,围了过来,口里乱喊道:&ldo;大森里,石头胡同,游艺园,这里来,我的车子干净,包快。&rdo;他们三人,也没有说车价,拣了三辆干净车子,坐到阎王庙街口上,便下了车,随手抓了些铜子给车夫。原来他们都是这样惯了的,若要在熟车夫面前讲价钱,那就不算是在银行里办事的人了。
他们三人下了车子,就顺着阎王庙街进了横胡同走来。吴卜微数着门牌,一号二号的挨家数去,一数数到一个洋式红墙的一家,只见上面门牌,蓝底白字,明明写的是零号。吴卜微轻轻的对洪俊生胡调仁道:&ldo;到了,你两人跟我进去。&rdo;胡调仁一看,洋式红漆门楼,上面钉了雪亮的白铜环,门上挂了一块铜牌,上面写了碗来大的两个黑字,写的是&ldo;王寓&rdo;。胡调仁将吴卜微一拉道:&ldo;喂!慢点,慢点!
不要胡闹,这是人家的住宅,不要乱闯,闯出祸来了,我可不管。&rdo;说时迟,那时快,胡调仁话没有说完,吴卜微早已将门敲开,门里走出来一个老头子,对三人看了一眼,便撅撅的问道:&ldo;找谁?&rdo;洪俊生心里想道:&ldo;糟了,走错门了,怎样办?&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