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低声应答,披上衣服,轻轻退了出去。走过玻璃屏风的时候,他看到栩栩如生的鲤鱼在烛光中微微晃动,然后他看到自己的面孔和眼睛,冷淡非常,然后他释然了。
三更未到的时候,值夜的太监如弦听到皇帝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如弦走到外间叫小太监去找如乐过来:“快一点,就说皇上又不舒服了。”
长宁正在做梦。他走在漫无边际的漆黑荒野上,很像是皇家猎场。可是周围没有人声,也没有灯火,只有他一个人在踟躇独行……腿很沉,胃也很痛,他弓着背,用手死死按着胃,只想着再走一会儿,再走一会儿就能找到地方休息了……
“陛下……陛下……”
长宁睁开了眼睛,无精打采地瞟了眼床边的如乐如弦。
“朕……”他张了张嘴,只说了这一个字,然后就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梦里的情形是假的,胃痛却是真的。冷汗已经洇湿了亵衣,他蜷成一团,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好在如乐如弦早就知道这种情形该如何处理,给皇帝灌了些热水,再给皇帝擦了身,不停揉着几个大穴。等太医来的时候,皇帝已经不那么狼狈了。
“把乾清宫所有的灯都点起来。”长宁服完药后吩咐道。如乐忙张罗着点灯——长宁说“所有”便是从内到外边边角角的所有,一盏都少不得。不一会儿乾清宫光华大放。
等一切都安顿好,长宁也没有睡意了:“更衣吧。”如乐劝他:“陛下就算睡不着,躺着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长宁道:“躺着睡不着白费精神。”更何况灯火通明的宫殿让他感觉十分安心,他情愿坐在这里等待天明。
慢慢处理掉几份奏折之后,天也亮了,太子过来向皇帝请安了。
太子才十三岁,住在端本宫,每日早晨都会来向长宁问安。
他面目生得很像长宁,自幼丧母,对长宁十分依赖。
依偎在长宁身边,太子乖巧异常:“父皇,您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长宁把已经批好的折子翻给他看,一边轻描淡写道:“朕夜里做了噩梦,醒了之后便睡不着了。”
太子心中担忧,默默看了会儿折子,忽然道:“父皇,您还惦记着母后么?”
长宁一直未立皇后,中宫空悬,不仅如此,自从去年唯一的钱妃死后,竟然一个封妃都没有了。整个后宫用空空如也来形容也不为过。
如今后宫事务都由太后打理。
太子自小就一直以为父亲是因为深爱母亲,才不曾册封皇后,不过他年纪渐长,对男女之事有了些懵懂见识,不由对父亲生了几分怀疑。
长宁听到太子问起,避重就轻答道:“你的母后,朕自然还是缅怀的。更紧要的是,朕有你一个儿子便已经心满意足。”后半句确实是长宁的真心话,太子比起他当年要聪颖许多,令他十分欣慰。
太子听到长宁这般直白,心里又有几分高兴,转念一想,父皇没有别的女人也好,宫中这么多人,难道还照顾不好父皇么。
长宁并不想让太子知道容华的事情,没必要为一个小玩意扰乱他们的父子关系。
容华一夜无梦,起了之后就去校场骑马。宫中都是良驹,容华跑得十分尽兴。
直到午后才有人将容华领着去见皇帝。
长宁夜里睡得不好,午后卧在榻上补眠,容华来的时候皇帝已经醒了,正歪在榻上。
容华进来,长宁便让他坐在自己身侧,道:“你想要什么,同朕说说。朕这会儿心境舒爽,要什么都行。”
容华恭顺答道:“微臣想调到靠皇上近些的地方。”
长宁道:“这是朕本来就要赏你的,你再提些别的。”
容华想要的东西,多不胜数。光是昨夜到今日他在宫中逛了这么一圈,目之所及,他就没有什么不想要的东西——玉宇琼楼,砌宝流金,处处都是人间极品。但容华知道狮子大开口只会叫人倒尽胃口,要想能长久,此时最好以退为进。
见皇帝像是要起身,容华忙跪下来为皇帝穿上鞋,一边道:“回陛下,臣并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了……只盼着能为皇上分忧。”说话时候语气乖顺,仿佛被驯服的大犬。
长宁凝视着半跪在他身边的年轻人,被感动了一般柔声道:“你有这份心便好,朕很欢喜。”说完还抚了抚容华的额头。
转面对如乐道:“前两日火器司不是送过来十二支火枪么?取一支过来。”
容华心头直跳。近些年来火枪制作技术愈加精进,王公子弟之间攀比火枪已成风气。加之一般人难以取得火器司的准许状,拥有火枪本身就是身份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