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ldo;玄武门之变&rdo;,后人议论纷纷。否定者认为,世民亲手射杀了哥哥,叫人追杀了弟弟,最后胁迫了父皇,非法取得帝位,还是比较可耻的。但这已经不太重要。因为当世民成功开创&ldo;贞观之治&rdo;,使开放盛大的唐帝国成为世界中心时,关于哥哥建成的一切以及谁是谁非都已经是浮云了。
第二卷道听途说:
那些不可思议的经历
越州山阴县韩确,自幼爱吃鱼。这一日,在河堰边向一个小吏求鱼。当晚,韩就做了一个梦,自己化身为鱼,泳于深潭。但好景没多长,便发现有俩渔民张网,将自己捕上来,扔进木桶,用苇席覆盖。随后,又看到那个小吏在潭边跟那俩渔民划价,交易成功后,小吏用糙绳从鱼鳃处穿过,令他感到楚痛不已。小吏回家,化为鱼的韩确被其妻置于案板上。
梦境与现实的通道
库布里克在其晚年导演了终极之作《大开眼界》。对这部充满阴郁诡谲氛围的电影,历来有各种解读。实际上,唯一接近真相的是:片中,男主人公进入了女主人公的梦境中,并在那里参加了一场带有宗教仪式的神秘、诡异而恐怖的聚会。
在我们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里,一个人有没有可能进入其他人的梦境中?
后来,诺兰在其神作《盗梦空间》里又为我们讲述更一个更复杂的可能:片中的盗梦贼,不但可以进入别人的梦境,窃取其潜意识中有价值的秘密,甚至还可以植入自己的想法。
《大开眼界》中,有一个寓意深远的面具。在片中,面具不仅具有隐藏真实身份的作用(&ldo;当人们戴上面具时就是摘下面具时&rdo;),而且暗喻了人与人之间内心真正交流的不可能。但同时,它也作为男主人公曾经进入过妻子梦境的信物而存在。这一点在影片中是非常重要的。在《盗梦空间》中,区分现实与梦境的,则是一只陀螺。
在很多年前,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曾在一篇作品中提到&ldo;柯勒律治之花&rdo;。十九世纪英国湖畔派诗人柯勒律治大胆幻想:一个人在梦中穿越天堂,并收到一枝鲜花作为他曾经到过那里的物证,假如梦醒后那鲜花还在手中的话……
实际上,千年前,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就提出过博尔赫斯、库布里克和诺兰所关心的问题,并举例:如果一个人在梦中吃了两个樱桃,等他醒来时樱桃核就在身边,那又会怎么样?
&ldo;成式表兄卢有则,梦看击鼓,及觉,小弟戏叩门为衙鼓也。又,姊婿裴元裕言,群从中有悦邻女者,梦女遗二樱桃,食之,及觉,核坠枕侧。李铉著《李子正辩》,言至精之梦,则梦中之身可见,如刘幽求见妻梦中身也,则知梦不可以一事推矣。&rdo;
段成式听其姊婿裴元裕说,子侄中有一人喜欢邻家女孩,后梦到该女孩扔给他两个樱桃,便吃了。睡醒后发现:樱桃核就在枕边。对段成式讲述的这个梦,谁能作出明晰的解释?在这个故事中,樱桃作为穿越梦境的物证而存在。
关于梦产生的根源,多认为日有所思,夜自有所梦。或者说,是欲望的达成,是潜意识中想碰到的场面。佛门认为,梦是想,是忆,是病,是经验,是未来。道门的观点则更神秘,认为&ldo;梦者魄妖,或谓三尸所为&rdo;。人的魂成妖即为梦,这好理解,那么三尸呢?在修道者看来,人身体里的每个器官都是有神灵的,据说有三万六千名神灵。其中,命神或称身神,叫玄灵,脑神叫觉元,发神叫玄华,目神叫虚监,血神叫冲龙王,舌神叫始梁。体内又有三尸神,上尸神叫青姑,令人好车马;中尸神叫白姑,令人好食欲;下尸神叫血姑,令人好色欲。
段成式除提到类似于&ldo;柯勒律治之花&rdo;的樱桃外,还提到梦与现实的交融问题:表兄卢有则曾于梦中看人击鼓,醒后发现小弟正在叩门。在这里,梦与现实之间的边界是非常迷糊的。此外,他还提到刘幽求的故事。刘是武则天时代的大臣,关于他的故事见于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的《三梦记》中。
白行简在世时,一直在哥哥的光环下生活。跟哥哥不同,他对诗歌的热情一般,而喜欢小说(唐传奇)写作,在二十岁出头时,就写下《李娃传》这样的唐传奇之翘楚。除《李娃传》外,白行简还有一篇不太有名但非常奇特的作品,那就是《三梦记》。开篇中,白行简提出书籍中不曾记载的诡异之梦有三种,并举了三个故事:第一个故事就是刘幽求的故事。刘幽求一日夜归,路过离家十余里的佛堂,突听里面歌笑欢畅。刘俯身偷窥,发现堂上有数十人环绕共食,其中竟有他妻子。刘大为愕然,欲进佛堂,但不得入,遂投瓦块,里面的人一哄而散。刘于惊异中归家,妻子刚从睡梦中醒来,告诉刘,她刚才做了个梦,与数十人共游一寺,后会餐佛堂中,但被人搅了饭局。刘细问之,其妻答,不知道是谁从外面往里投掷了瓦块,随后她便从梦中惊醒了。可以设想此时刘幽求的表情。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诗人元稹奔赴边塞梁州,去了多日后,白行简与哥哥白居易以及好友名叫李杓直的,同游长安郊外的曲江。后又逛慈恩寺,出来时已是傍晚,随后二白到李杓直的府邸,三人夜宴。席间,白居易说:&ldo;微之(元稹字)现在抵达梁州了吧!&rdo;说罢,在墙壁上作诗一首:&ldo;春来无计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rdo;这一天是当月二十一日。十几天后,有梁州信使抵长安,其中一封信是元稹寄来的,里面有一首叫《纪梦》的诗是这样写的:&ldo;梦君兄弟曲江头,也入慈恩院里游。属吏唤人排马去,觉来身在古梁州。&rdo;落款日期与白居易题诗之日相同。
第三个故事则讲述官员窦质、韦珣自亳州入陕西,夜宿潼关。入睡后,窦质梦至华岳祠,见一女巫,身着白衣蓝裙,在路边相拜,希望窦质能照顾一下她的生意,接受其祈祷。窦质答应,后问其名,其人自称赵女。醒后,窦质将梦中的事告诉韦珣,后者觉得蹊跷,于是转天二人飞马至华岳祠,见有女巫相迎,模样、衣服一如梦中所见。窦质给了女巫一些银两。女巫拿着银两对同事说:&ldo;与我昨夜之梦丝毫不差!&rdo;韦珣好奇,女巫说:&ldo;昨夜入梦,有两人自东来,我为其中长须短身者祈祷,得到一些银两。&rdo;
三个故事中,第一个讲到的是一个人闯入另一个人的梦中;第二个讲到的是一个人所经历的事在另一个人的梦中出现;第三个讲到的是两个人所做的梦相通。对这三个奇异的梦进行比较,会发现第一个梦更为诡异。
第一个梦中,刘幽求跟《大开眼界》和《盗梦空间》中的主人公一样,进入了别人的梦里。昔日庄子梦蝶,而迷失自己,不知谁变成了谁。对刘幽求来说,迷惘也是巨大的。因为他必然无法断定这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同样被白行简模糊掉了。在故事的最后,白行简说:&ldo;史书中没记载以上三个样式的梦,民间也没有流传过,这三个梦难道是偶然出现的吗?还是有什么冥冥中的缘由?我也说不清楚,只能把它记录下来交给你们评说。&rdo;
刘幽求的遭遇,也被唐德宗贞元年间的长安人独孤遐叔和汴州中牟人张生撞见了。
先说张生,别妻出游,五年方还。至板桥时,天色已黑,在糙莽中遇灯火,张生藏在白杨后,见到类似于刘幽求所遇之事。独孤遐叔的故事虽然大同小异,但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
独孤家住长安崇贤里,娶白氏女为妻。曾游剑南,两年而归。行至鄠县,离长安还有百里,因归家心切,插小路疾行。离长安金光门还有五六里时,天色已晚,不见旅店,树色深处唯有一佛堂。庭院里桃杏繁盛,花香扑鼻,此时临近清明,月色明朗,独孤在堂中西窗下辗转难眠,忽闻墙外人声鼎沸。独孤恐被赶走,于是爬到屋梁上窥视。随后,十来个男女入到堂中,把酒夜宴。其中有一位女郎,面容憔悴,似是白氏女。
独孤大惊,悄悄溜下屋梁,伏于暗处再窥,还真是他妻子。正在这时,宴上一公子举杯对白氏女说:&ldo;一人向隅,满座不乐。我不自量,愿闻金玉之声。&rdo;也就是说,想叫白氏女献歌。白氏女没办法,伤感而歌:&ldo;今夕何夕,存耶没耶?良人去兮天之涯,园树伤心兮三见花。&rdo;这时候,在座一人道:&ldo;良人非远,何天涯之谓乎?&rdo;你的丈夫就在附近,又为什么说他在天涯之远呢?那人说罢,刚才劝歌的公子看了白氏女一眼,哈哈大笑。
在这个故事里,那人竟然知道独孤遐叔就在附近。
即使已诡异如此,上面的故事还是没把所有的奇梦囊括进来。《酉阳杂俎》中,段成式还提到另外两种梦境。第一种梦境,是段成式的秘书沈郅向他提供的,讲的是一则发生在其老家越州的故事:越州山阴县韩确,自幼爱吃鱼。这一日,在河堰边向一个小吏求鱼。当晚,韩就做了一个梦,自己化身为鱼,泳于深潭。但好景没多长,便发现有俩渔民张网,将自己捕上来,扔进木桶,用苇席覆盖。随后,又看到那个小吏在潭边跟那俩渔民划价,交易成功后,小吏用糙绳从鱼鳃处穿过,令他感到楚痛不已。小吏回家,化为鱼的韩确被其妻置于案板上。不一会儿,韩确就疼得感到皮被刮掉,又感到自己的脑袋被剁下。直到这时,才醒来。韩确惊异地找到小吏,把梦境如实相告,与小吏的经历竟一样。随后,他们一起去市场,还真找到了那两个渔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