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声哐当哐当,呼啸的风声掩盖了一部分悄声细语,然而在这一片嘈杂声中,王成断断续续的听到片段歌词飘进耳中——这是《正午阳光》的歌。“……我从小很刻苦,可学的东西没用处。我学了十年算算术,他最后让我喂猪。……我不想装糊涂,想找个地方吐,我浑身都是嘴却挨了你一腿,我开始摇滚了……”这歌声让王成在睡意中会心一笑,然而他却连睁开眼睛,分辨身边是男是女的心思都没有,只顾依靠在车厢边,浑浑噩噩的继续打盹。除了这断断续续的歌声,隐约还有些嘈杂的声音飘进耳朵。只听一个女声嗲嗲地说“昨晚你好猛呦……”——响应这声音的电话里,传来一阵微弱而淫贱的笑声;稍后,一个严厉的男声发问:“昨天你整理的卷宗放哪里了,我现在到……,你马上带上卷宗赶到,我们八点汇合……”一个女声抱怨:“要死了,那客户昨儿又发脾气了……”断断续续的声音飘入耳中,突然间,它变得响亮起来,从微弱到巨响,直到像洪钟一般在他耳边轰响,他闭紧眼睛,额头上冒出冷汗,他竭力控制思绪,让自己不去倾听这些噪音,许久,好像他的努力见效了,耳边的噪声渐趋微弱,直至消失……他这才睁开眼睛,悄悄地擦擦汗,并按一按胸口,稳定住心跳。多少年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声响,忽然而来忽然而去地在王成耳边窃窃。这种症状在王成很小的时候就出现了,但小时候,王成的需要接受的现实是父亲多年患病,母亲长年累月照顾患癌症的父亲,于是,懂事的王成将自己的情况隐瞒下来,不愿让母亲再为自己忧心。反正这种小症状不影响生活与工作,王成长大之后,更不愿母亲再为他担心,于是每次遭遇到类似的情境,他都采用这种鸵鸟政策,不去刻意留心耳边的声响……渐渐地,他已对这种时不时发作的幻听现象,习以为常。上幼儿园的时候,王成发觉自己听觉格外好使,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动静,他对此还有种隐隐的骄傲,但上学之后,王成觉得灌入自己耳中的声音并不全都是真实的,有时候,他听到的声音并不存在,也许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想象……上大学后,父亲病逝了,料理父亲丧事过程中,王成隐约觉得,自己脑中时不时出现的幻听,有可能也是一种癌变,很有可能是脑部出了问题,至少也是听觉系统出了问题……这种想法使他恐惧,但因为不忍心母亲再度为他的病情拖累,他一直忍下了向母亲诉说的冲动,为了不让母亲在日常相处中察觉到什么,他毕业后借口寻找发展机会,留在了这座国际大都会里,找了眼下这份工作。“不怕不怕,恐惧只来源于恐惧本身”,王成擦完额头上的汗珠,稳定了心跳,静静扫了一遍车厢内的乘客,心中想起母亲常说的话:“生活像团橡皮泥,你渴望得到什么,那就把它塑造成自己想象的模样,于是你就收获了希望——我不是病人,我很健康,我很快乐!”心里不停给自己打气,但王成清楚地知道:最近以来,自己的幻听现象出现的越来越频繁,并伴随着经常性的头晕目眩耳鸣。因为心里有父亲缠绵病榻的恐惧,王成甚至不敢去医院核实自己的猜测,而每次他与母亲电话联系时,他也是报喜不报忧,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独自想起未来,心中不禁悲凉的猜想:也许,自己静悄悄消失在这座城市,对母亲来说也是种……至少她不用像担忧父亲一样,为儿子担忧了。在逐渐平复了情绪后,王成到了目的地。顺着穿梭的人流,王成走出了地铁站,在地铁出站口,那位华裔混血儿与他擦肩而过,两人轻轻相撞,那混血儿浑身一震,稍稍停下了脚步,目视着王成搭上公共车,而后这位亚裔混血男走到公交站牌前,一边审视着公交车站牌,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电话通了,华裔混血儿用西班牙语对电话里的人说:“torre(托尔),我有了意外发现……对,正是你感兴趣的那种……啊,货物么,采购过程似乎有点不顺利,但你放心,只是一点小麻烦,我自己会解决的……时间,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是的,请再给我一个星期……不不,不需要助手……”此时,又一辆公交车到站了,那男子收起电话,钻进了公交车,顺着王成走的路线,一路追踪而去……拼关系凭实力王成哼着流行歌走向公司所在,这时候赶到公司的,照旧只有前台招待赵小兰,她是本市人,家住的离公司最近,因而每天都是由她拿钥匙打开公司大门,并提前做好准备工作。作为公司新人,王成一般也尽量早到一会儿,帮着做些清洁工作。赵小兰是个憋不住的话唠,她一边快手快脚的擦拭着门窗柜台,一边跟王成闲聊着姐妹闺语、服装、首饰、化妆品、奇闻异事以及市井谣言……总之,无论什么话题,她都能一聊数小时不见打磕绊,大概,这也是多年前台接待工作锻炼出来的谋生技巧。紧接着赶到公司的是老板杨昱湘,他一进公司,首先向王成打招呼:“成子,昨天弄得几部机器搞好了吗?”王成的母亲是一位中学教师,杨昱湘是她多年前教过的学生。这年头干啥都要凭关系,有了这份熟人关系,杨昱湘才接收了会计专业的王成,当然,更因为有了这层关系,类似收取客户尾款这样的工作,杨昱湘也可以放心交给王成。“老板,昨晚我干到夜里十点,总算把机器调好了……这是尾款、客户的回执单……,老板,你说这加班费,是不是的也给算一笔”,王成舔着脸,一副无赖相的问。因为有母亲这份关系,王成对老板缺少了点敬畏,所以他敢开口直接谈加班费的问题。但杨昱湘也是商海里闯荡出来的人,旧日那层关系只是让他放心聘用王成,至于谈到加班费嘛……“成子,我可是拿你当亲兄弟看的,给你哥办事,你还这么斤斤计较,就一点点加班费你还好意思提?想当初……”杨昱湘祭起来“忆苦思甜”法宝,循循善诱的教导王成牢记自己当初找工作的艰难,谨记如今收入稳定的快乐幸福,进一步要求王成对公司多做贡献……但这番话没人当真,杨昱湘说话时表情虽然郑重,其实这番话他是用来逗嗝的,街道办事处退下来的杨昱湘最羡慕当初的街道领导,日常最喜欢模仿当初的领导腔跟人谈崇高讲奉献,但这种模仿常常带有嘲笑味道,日子久了大家明白老板的怪癖,比如今天,赵小兰照常在一边插科打诨,王成照常做出一副乖宝宝模样站立,认真的协助老板严厉批评自己私心作祟、忘了革命传家宝,顺便讽刺几句老板吝啬虚伪自私……说话的三人,句句用的是会议报告上的言辞,猛不丁路过的人以为这里什么组织在开大会,驻足听上两三句,基本上都会捂着肚子、笑不可抑的踉跄而去。半上午的时光就在这种耍贫嘴气氛中度过,几个人一边斗嘴一边收拾店铺,盘点货物擦拭橱窗,直到客户经理吴茵赶到,上午的组织例会才算告一段落,当然,吴茵到了,也意味着整个公司的员工到全了。客户经理吴茵是公司最不遵守作息制度的人,然而吴茵有资格如此嚣张,因为她是给公司跑业务的,看在有钱进账的份上,老板从不在意吴茵是否按时按点上班,只有数日不知音信的情况下,才会打个电话询问一下“业务进展情况”,而吴茵每次早早出现在公司里,则意味着她又做成了一笔大单。吴茵的到来打断了三个人之间的小品表演,老板拉着吴茵到后面窃窃私语,这时候店里的客流渐渐多了起来,赵小兰忙着去招呼顾客,王成则跑前跑后递东西,一会儿跑去隔壁公司调货,一会儿又去安排送货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