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致远可没闻到话里的酸味,只是问道:「可好相处?」
「乖乖巧巧的性子,细声细气不吵不闹的,话音又甜,自是极好相处的。」
方致远听后便放心了,说道:「好相处便是,你知道的,这年头好些顽童,董家千金我也未曾见过。这事也算是我给你找来的,若是委屈了你,我也过意不去。」
「无需担心。」
方致远说了句「那就好」,又一笑,凑近了问:「既然如此,那你打算教她些什么?」
「国之兴衰,人之起落,道不尽的千古风流。诗词也不单是诗词,它有根,连着诗人词人的情,而情于境,境乃邦国一斑,藏着千丝万缕的因果。书法亦可多练些,女儿家写得一手好字算个好门面。至于其他,琴,她弹得比我好;棋,不须提;画,她也不大喜欢。你还别说,这姑娘爱唱曲子,常是自己做词,今儿还拿给我一起瞧了瞧,裁云剪水般的清思。可你也知道,这大户人家的姑娘,唱曲子未免不合适。」
「可这喜欢二字,最是难求的,这你于书,我于政,都是一个理。那你有何打算?」
「可以借弹琴的时候聊聊,她唱我听着,还可以一起填词,不好么?」
「总归是瞒着,不是长久之计。」
「我找个时间同董大人说说,至少这琴弹得好,词作得好,总是不坏的吧。我也最讨厌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什么好生生的姑娘不能唱曲,倒是男人自由得很。」
「怎么?羡慕起我来了?」
关雨霂一笑,扣了杯子,说:「什么羡慕不羡慕的,我倒是不羡慕你这么忙里忙外的,哪有我在家里这般清闲。各有各的好,我只倒是不喜欢同是爱好,还要分个高低贵贱起来。」
方致远敲了敲桌子,佯装叹气:「唉,你也是越来越不像你了。说好的大家闺秀呢?」敲完一笑,说:「你也知道,这大家闺秀是个什么词。安安分分地被些劳什子的规矩套着,唤之大家闺秀,有意思么?」
「确是没什么意思,但你看这南梁,到处都是抱着这般心思的人,凭你说几句话顶用?」
「人们管这叫传统一脉相承,不论江山几易主。每每如此我都羡慕起海对岸来,那些不足百岁的小国,倒是可以不顾忌这些东西。」
「真真是这个理儿。」
方致远忽扭身,话音一转:「对了,我今天去集市里看到了件成衣,卖不出去,便宜极了,就买给你了,你穿来看看。」
关雨霂接过衣服,打开来前后看了看,说:「这倒不是汉人款式,难怪卖不出去,怎么想到买给我来了,成天同我哭穷,还乱买东西,好生生一件衣服,能便宜到哪里去?」
「真便宜,你有所不知,海外头的变化翻天覆地,说有造这东西的机器,做出来快着呢,别看它薄,冬天里暖和,我还买了件夏天的,说是穿着凉快。你快穿去试试,若是真的我想办法问问这做衣服的法子,自产自销,和麻布一个价又不比丝绸差,多好,想来也是个销路。」
「那我去里间换换。」话罢,盖上帘子。
不久后出来揭起帘子,「可是好看?」
方致远本是伏案瞧笔墨,不禁站了起来。此衣买时不曾细观,小方领花瓣揉碎,袖口几处镂空有若薄玉雕锦花,腰束盈盈掌中轻,裙垂及地。对佳时,小步轻轻来,左右顾,眸清可爱,垂首掩面一时羞,沐秋阳,美极。方致远走近,慢,慢令人生错觉,痒兮兮的,周遭极静,吞吐之音皆入耳,且声声入耳。二人往日也曾同阅一书,感觉不似这般。方致远伸手,稍停,一切静而迟。
她将夹在衣服中的那缕头发给拿出来,轻声说了句:「好看。」
光影会于轩户,与风月尤为相宜。
都说发丝是最惹人情愫的。
弦松了,换来的确是一阵慌乱,关雨霂忙退后一步,轻抚额角:「当真是暖和,都去了一丝薄汗。」
然而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致远越发怔了,手还似刚才那般停在空中,一眨眼忙收回来,霎时肩头一沉,念道方才光阴一何慢,怎如此腻人,看不足,不觉长吸一口气,低头碎碎哝哝:「那我就找朋友问问,看他们能不能运个给我,顺道请个师傅来。」话罢挥袖而去。
一个去书房里看书了,一个在窗边上坐着。这看书的书没看进去,这坐着心间杳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也许可能大概约莫差不多是到了一半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38章章三十七
嘉化十五年冬至,抚州落雪,纷纷然。同吾妻漫步南山,有红梅初开,灼灼其华,平生所未见。前月从幽州得两毳衣,一白狐一紫貂,今日得用。内子路熟,常行在前,时而顾眄,凤钗轻颤,青色靴上点点雪,肩头雪花簌簌落,笑曰好景作词乎。有词人曰,写梅者下笔便俗,吾不愿沾俗,遂不填词,亦不作诗。是日温酒而归,闭门撰此小文,藏于书阁,恐见笑于吾妻。
嘉化十六年初,明细法例,断案三两桩;仓库生意兴隆,取闲钱修葺官府;后自请商队,货物来往不断。余立于城楼之上,时红日东升,百感交集,高平公所言『政通人和,百废待兴』,盖谓此也。
嘉化十六年立春,纵步南山,见妈祖庙一所,去年骤风暴雨,乃于此地重归于好。今见其废而不修,深惜也。即下令修缮,开山路,引香火。而后念起与内子初遇,仍是废庙,复而找寻,不复得见,心间怅然,有不胜怀。因太息,三年一梦,盖约梦境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