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乍暖还冷,山风在窗棂外徘徊,拍打着外面挂着的腊味。他的怀抱里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什么似的。望着她那冷漠排斥的背影,他干脆翻过身去,也像她一样背对着侧睡。这一夜好像是认识她后第一次这么孤独地睡去。其实在不认识顾镜那些年里,他也是一直这样睡觉的,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可人就是这么奇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习惯了那个柔软馨香的怀抱,忽然间没了,心里空落落的。根本睡不着,心中满满都是疑惑或酸涩,不过却不想让她知道,于是便调整内息,放平了呼吸,让她误以为自己睡去了。于是一整夜的时间,他就听着顾镜在那里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她无法入眠,他心里也跟着凉飕飕的冷。她到底是有什么心事,怎么就不能给自己说?连自己抱她一下,都不愿意了?第二日,萧铁峰一早起来,就着外面的晨曦,凝视着炕上的女人好半响,见挣扎了一夜的她面色憔悴,下巴那里还有些尖——看着比以前清瘦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去山里打些猎味,她就爱吃鲜嫩嫩的山鸡肉,之前熬的山鸡汤加上她给的那个什么芝士,她不是很喜欢喝吗?先吃饱喝足了,再慢慢和她谈谈吧,他们是夫妻,遇到事原该一起面对。萧铁峰带着哈士奇,寻了两只山鸡,还得了一些鸟蛋,想起她喜欢野味,恰好山里的野果子已经有泛甜了,干脆也一并摘了一包。兴高采烈地回来,满心以为她看到会喜欢,可是谁知道进到家中,竟然是空无一人。顾镜,她去哪儿了?萧铁峰开始的时候也没当回事,只想着或许她去周围哪里拾柴了,便开始烫鸡毛拔鸡毛去内脏,想着把这山鸡尽快炖了,等她回来正好吃。可是晌午时分,鸡汤在锅里开始嘎达嘎达地开了,依然不见人影。他便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带着哈士奇在这附近寻找,找到傍晚时候还不见人影的时候,他焦急了,想着她该不会出事了吧?当下赶紧去了村里,找到了往日相熟的人去问。大家伙听说大仙不见了,也都吓傻了,纷纷四处寻找。这一找,足足找了日,魏云山的人把这魏云山都快踏遍了,却依然是没有寻到半点踪迹。大仙是彻底失踪了,不见人影了。他们甚至到了山下,去山下打听有没有看到大仙出去,可是大家都说没见过。凭空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人们开始猜测议论,大仙没了,可是因为回仙界了,为什么回仙界了,是不是被那宁家婆子还有赵家父子闹腾的?因为距离宁家婆子赵家父子的事儿没多久,大仙就走了啊!这么一来,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宁家婆子和赵家父子。于是宁家婆子在村子里没脸见人了,她一走出家门就有人白眼相向,说三道四。赵家父子在魏云山被人唾弃了,人们鄙弃地望着赵家大门,对着他家大门吐口水,甚至有小孩子拿着土疙瘩往他家院子里扔。也没法去找是谁干的,因为大家互相包庇,谁也不说。因为这缘由,那宁家婆子也就罢了,赵家父子可是比谁都着急找到大仙,证明清白,这简直是比窦娥都冤啊!大仙不见了,关他们什么事儿?所有的人拼尽全力地找,可就是找不到。慢慢地,大家伙都灰心丧气了,不再找了,毕竟猎味要打,庄稼要种,家里的农活都得干,找不到大仙大家都不能饿死,得了病还有冷大夫,虽然医术不如大仙,也不像大仙那样会法术,可好歹大部分小病也能凑合着治不是吗?找大仙的人越来越少,提起顾镜大仙,人们更多的是一声叹息。但是有一个人不会放弃,那自然是萧铁峰。从顾镜失踪的那一天,萧铁峰就不怎么吃喝,也不说话,闷头四处寻找。春秋夏来,他找遍了魏云山的每一处角落,草鞋不知道穿破了几双。当夏天过去,秋天来了,他又出去山里找。那傻乎乎的小妖精,她曾经离开过魏云山单独跑到诸城去,这次没准就跑得更远了呢,她那么傻,万一被人欺负了呢,所以他必须尽快找到她。他也不知道找了多久,终于有一天,他倒下了,倒下的他吐得满嘴都是血,血染红了身下的雪。牛八斤把他背回来,气得够呛:“那就是个妖精,勾搭人的妖精,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的魂都被她勾走了!”然而萧铁峰根本听不进去牛八斤的话,他嘴里一直喃喃地喊着顾镜的名字,之后高热不退。冷大夫过来,帮他开了方子,牛八斤给他熬药,如此折腾了七八日,这烧才算退了。这之后,萧铁峰颇消沉了几日,病恹恹的,脸上瘦骨嶙峋,冷硬冷硬的。牛八斤给他送吃的,看他那样子,不免叹息:“其实媳妇吧,只要想娶,总是有的,你看看咱村里那个田家二姑娘,那不是挺好的吗,人家也很能相中你,你赶紧再娶一个,时候长了,也就忘记前头这个了。听我的吧,再重的感情,也抵不过这日子。”这么说着的时候,他自然不免想起了过去,过去他曾遇到的那姑娘。萧铁峰连看都没看他,就好像没听到一样。牛八斤不由得继续上前:“喂,铁峰,你还记得那个田家二姑娘吧,那是个小个子,挺白净的,咱们小时候上私塾,路上还碰到过她。”萧铁峰瞥了他一眼,没搭理。牛八斤再接再厉:“其实吧这个田家姑娘,比你媳妇好看,人家白白净净的小鼻子小眼儿,人机灵聪明,也温柔和顺,会洗衣服会做饭,家里也殷实,这样的好亲事,一般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萧铁峰翻过身去背对他。牛八斤凑过去:“萧铁峰,你到底听进去没有?难道你还要抱着你家大仙的牌位一辈子啊?你家大仙已经升仙了回去了不会再回来了!”萧铁峰忽而抬头,望向他“她好看吗?”牛八斤一听有门,连忙点头:“好看,好看!”萧铁峰继续问道:“她有长长的腿吗?”牛八斤无语:“要那么长的腿干嘛,人家田家姑娘是个小个子!”——其实是全村最矮的姑娘,因为太矮,没嫁出去。萧铁峰躺在那里枕着两只手,淡淡地道:“小短腿,不够味儿。”牛八斤一愣,这啥意思?之后陡然明白过来,一下子恼了:“你,你,你以前可没这么下流!”萧铁峰道:“对我就是下流,赶紧离我远点。”“早知道我不救你了,让你冻死在外面!”“对让我冻死吧!”萧铁峰疲惫地闭上眼睛,寻不到顾镜,他宁愿冻死在寻她的路上。牛八斤彻底无奈了,他恼了,可是恼过之后,他却不能不管萧铁峰。当年他是陪着萧铁峰一起出去混的,两个人同进同退,一起经历过生死,那是性命相托的好友。“人总是要往前看,那个顾镜走了,她不会回来了,你总不能等她一辈子,你也得重新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你想想你爹娘,想想他们当年对你的期望,你这样子对得起他们吗?”可是任凭牛八斤怎么苦心婆心的劝,萧铁峰根本听不进去。等到他身子骨好一些的时候,他腰里挂着三双草鞋,背上挂着一个包袱,准备上路了。“你这是又要做什么去?”“我要去找她。”“你能去哪里找?”“找到哪里算哪里。”“你……”牛八斤没办法,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铁峰离开了。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萧铁峰在那一年大雪漫天的时候回到了魏云山。牛八斤本来只是上山想碰碰运气看有没有狍子,他家新生了个小子,得好好给他媳妇补补身子。谁知道碰到了萧铁峰这个归来人,这个时候的牛八斤已经没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