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页小说站

下页小说站>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一共多少字 > 第7章(第1页)

第7章(第1页)

顾婆婆话音才落,牛枕一脸丧气地进来了。大家见了他都不说话,他也只是反复说着&ldo;这可怎么好&rdo;一句话。顾婆婆吸完那支烟,将烟头扔掉,进了柜台里面,很快把那张肇事的牡丹图取了出来。她就像公安人员让罪犯认证一件血衣一样,将它摊在地上,对牛枕说,这是不是给你娘画的?

牛枕抽泣了一下,点了点头,眼里泪光点点。

那牡丹图果然比昨日看上去要鲜艳多了,红色的红到了极致,粉色的粉得彻底,看来陈绍纯老人已经重新修饰过了这张牡丹图。顾婆婆又点了一棵烟,对牛枕说,你说镶着这画的玻璃碎了不知多少块,可这张牡丹图呢,连个划痕都没有,真是奇了!

周二见牛枕看着画的那种哀愁欲绝的表情,就劝慰他说,如果陈老爷子不将画框悬在房梁下,而是像布店摆放布匹那样一匹匹地竖在柜台上,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顾婆婆也说,陈老爷子也是怪,画又不是鱼干肉干,非要吊起来做什么,这下好,等于自己捉来个吊死鬼,被小鬼索了性命!

想到那些至纯至美的悲凉之音随着陈绍纯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流泪了。这张艳俗而轻飘的牡丹图使我联想起撞死魔术师的破旧摩托车,它们都在不经意间充当了杀手的角色,劫走了人间最光华的生命。有的时候,生命竟比一张纸还要脆弱。

顾婆婆就是与画店比邻的寿衣店的店主,她絮絮叨叨地对大家说,陈老爷子昨夜又唱他的丧曲了,唱了大半宿,她为了给张顺强家扎一对还愿用的纸牛纸马,闭店时快到午夜了,可陈老爷子还在唱歌。顾婆婆还说,她去陈老爷子家报丧时,陈老太婆好似睡着,被叫醒后听说她男人没了,一声都没哭,反倒打了一个呵欠,说,唱那种歌儿的,有几个好命的?她的儿孙们闻讯后也不显得特别悲戚,他们相跟着来到画店后,还争论这画店将来该做什么。大儿子说要开玩具店,小儿子说要开音像店,没谁掉眼泪。看他们那架势,用不上三天,他们就会把陈老爷子推进火葬场。

画店又涌进来几个人,他们拿着黑布、挽幛和几刀烧纸。其中一人的面容酷似陈绍纯,看来是他的儿子。顾婆婆问,你们就在画店布置灵堂啊?那个像陈老爷子的男子说,唔,我妈说了,不往家拉了,我爸喜欢画店,就让他从这儿上路。说完,他从兜里摸出五十元钱给顾婆婆,说这是赏给她的穿衣钱。顾婆婆显然对这个钱数不满,她谢也没谢,微微撇了一下嘴,将钱掖到裤兜里,说她店里没人照应,如果有事再去叫她,就出了画店。

我和周二也走出画店。周二走在前,我在后。我们出门时,牛枕还在哀愁地垂立着,看着那张牡丹图。周二回头对我说,看来牛枕今天跟他一样倒霉,他卖不成豆腐了,牛枕也别想着去集市卖肉了。

由于街巷的宽窄和深度不同,阳光投射下来的影子是不一样的。有的街道宽阔平坦,街两侧的建筑物又低矮,阳光的进入就活泼、流畅,街面上的光影就是明媚而柔和的。但如果是幽长而逼仄的小巷的话,再赶上巷子旁的房屋密集而挺拔,阳光的到来就颇为吃力,落在巷子中的光影就显得单薄而阴冷,回阳巷的阳光就是这样的。走在这样的小巷中,我越发有一种凄凉的感觉。周二见我失神,就不再回头与我搭话,他仍然不断地向行人打听拄拐人的下落,大家对他的回答总是说不知道。从周二疲塌的步态上,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沮丧。

我们回到旅店,周二嫂已经心平气和地忙着早饭了。原来她碰见了一个运煤的跑长途的司机,他在离乌塘有五六里路的金平庄碰见了一个拄拐的人,他看上去比单脚立着的稻糙人还要单薄,金平庄的一个养鸡户正张罗着给他搭便车,让他回家。周二嫂明白这个倒霉蛋碰上了好心人,心中也就安宁了,对周二的态度也和悦了,问他早餐想吃什么咸菜。周二一见周二嫂云开日朗,连忙回磨房做他的豆腐去了。赶不上上午的集市,他下午去也来得及。

周二嫂告诉我,通往三山湖的火车已经通了,问我什么时候离开乌塘。我对她说不急。她问我民歌和鬼故事搜集得怎么样了,我便把陈绍纯的死讯告诉她。她听了一惊,说,这老爷子身子骨挺硬朗的,竟然死在一张画上,这就是命啊。她说他儿子的名字还是陈绍纯给取的呢,文革结束后,陈绍纯还给上头写了信,建议恢复老街巷的名字,回阳巷和月树街这些一度被废弃的名字,又重新回到街市中。按周二嫂的说法,陈绍纯是乌塘最有文化的人,她说就冲陈绍纯给她儿子取了名字的情分上,她一会儿也要买上几丈白布去吊孝。她还说蒋百嫂要是知道陈老爷子死了,一定会难过的,她喜欢他的歌儿。

周二嫂感受到了我的抑郁,她说我做的事跟采山货一样,山货的出现是分年份和气候的,搜集民歌和鬼故事也是。赶上这个年月听民歌的人少了,采集起来当然就困难,她劝我不要太难过。她说这两年蒋百嫂没少听陈绍纯的歌,她在夜晚酒醉回家后,也常哼上几曲,估计都是从深井画店学来的,这样我完全可以从蒋百嫂那里挖掘陈绍纯掌握的民歌。她的话使我死寂的心又燃起一簇希望之火。不过周二嫂对我讲,去蒋百嫂家里不那么容易,她早晨起得晚,没人敢这时敲她的门,她也不喜欢客人去;白天呢,她在集市卖油茶面;晚上她倒是回家的,但没个定时,或早或晚,而且如果赶上她喝醉了,带回家的就不仅是一身酒气,可能还会有一个男人,这时候更不便打扰她了。

我说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待机会。

周二嫂笑着说,我可不是要拖你的腿,想让你在我的旅店多住几天啊。

我哪会那么想你呢,我说,你对那个没钱的瘸腿人都那么好。

一提起瘸腿人,周二嫂又叹气了。她说那个人实在可怜,一夜能拐到金平庄,幸亏夜里没下雨。不过晚上寒气大,天又黑,他不知遭了多少罪!说着说着,她的眼睛湿了。她告诉我,乌塘还有一个爱唱歌的人,她专唱婚礼上的歌,叫肖开媚,在城东开了家婚介所。她劝我不妨去见见她,也许她唱的歌对我也有用。

吃过早饭,我就步行到城东去找那家婚介所,还真的好打听,一找就找到了。不过肖开媚不在,只有一个嗑着瓜子的肥胖女人守在那里。她对我说,肖开媚今天有活儿,开鞋店的老杨的儿子结婚,她主持婚礼去了。我问肖开媚是否会在婚礼上唱歌,那女人竟然操着一口港台腔对我说,当然啦,她是去唱喜歌去的啦。乌塘的新媳妇,肖开媚要是不去给唱上几首喜歌,她们是不会入洞房的啦。她问我是不是也来预约婚礼的,我摇了摇头,她就兴高采烈地说,那你一定是登记找男友的啦,你喜欢医生吗,医生握着手术刀,又挣工资又拿红包,还不显山不露水的,安全!我这里刚刚登记了一个,他老婆得癌了,他让我先帮他物色着,他老婆是晚期癌症,挺不上几个月了。你喜欢警察吗,有个刚离婚的警察,带着个八岁的男孩,想找一个容貌说得过去的,我看你够标准啊!她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取来一个花名册,哗啦哗啦地翻着,为我物色着人选。那一刻我觉得她就是拿着生死簿子的专门勾人魂魄的阎王爷,而我正不知不觉地踏入了地狱之门。从这样的环境中飞出来的喜歌,肯定透露着铜臭之气,不会让人的内心产生真正的喜悦。在我看来,真正的喜悦是透露着悲凉的,而我要寻找的,正是如梨花枝头的露珠一样晶莹的‐‐喜悦尽头的那一缕悲凉!

我失望地离开婚介所,漫无目的地回到街巷中。见到街角有人卖金鱼,就凑上去看两眼;见到一个乞丐从垃圾箱中往出翻腾东西,也凑上去看两眼。天色有些昏黄,丝丝缕缕的云彩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荒糙。我进了一家录像厅,厅里光线微弱,汗腥味很浓,像是误闯了鱼虾市场。录像是循环放映,画面上是一个女人苏胸半露、同时与两个男人调情的镜头。我看了两眼,就乏味了,歪在破烂不堪的椅子上睡着了。这一觉竟然睡得比在旅店还要沉迷。等我醒来,电影已转为枪战片,一队穿迷彩服的士兵与一队穿便服的人在丛林中激战正酣,哒哒哒的枪声和火光交替出现。我觉得肚子饿了,晃晃悠悠地步出录像厅,一看手表,已是午后一时了,便就近踅进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米饭,一盘地三鲜。在等菜的时候,听见两个面色黎黑的食客在议论刚刚发生的一件事情。说是那个唱喜歌的肖开媚今天上午主持鞋店老杨的儿子的婚礼时,被矿工刘井发给打了。肖开媚介绍了一个外乡来的女子给这矿工,谁也不知道她是来乌塘&ldo;嫁死的&rdo;。刘井发和她过了两年,总不见她怀孕,让她去看病吧,这小媳妇反而污蔑刘井发,说他的种子不好使。刘井发起了疑心,砸开了小媳妇终日上着锁的箱子,结果发现了好几张关于他的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单,刘井发将她暴打一顿,要休了她,小媳妇倒也不在乎,她说自己结婚前就戴了环,根本就没想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的。刘井发认为婚介所的肖开媚一定是和小媳妇串通好了,介绍了这么个毒蝎女人给他,就揣上一把斧头,闹了老杨儿子的婚礼,在肖开媚的背上砍了十几斧子。如今肖开媚被拉进医院急救,刘井发被警车带走,搅得婚礼没点喜庆的气氛,老杨哀叹自己卖鞋招来了&ldo;邪气&rdo;,连新媳妇敬的喜酒都不吃了。

咳,你说这新媳妇带着个环和人家结婚,等于往肚子里放了一张网,那刘井发撒下的鱼苗再好,也是个被擒的命!其中那个长着对招风耳的食客说。

另一个吃东西时发出响亮吧唧声的食客说,我要是娶了这样的媳妇,就把她捆上,让她天天跪在门槛上,每隔五分钟喊我一声&ldo;爷爷&rdo;,不喊就揍,我就不信弄不服帖她!他进而分析煤矿事故多的原因,那是由于地下是阎王爷居住的地方,活人天天下去采煤,等于掘阎王爷的房子,让他不得安生,他当然要大笔一挥,取出生死簿子,把那些本不该壮年死去的人的名字一一勾上,提早带走他们。所以死在井下的矿工,总是成群。

招风耳说,现在行了,下井的一班是九个人,上头不是有文件吗,超过十人以上的死亡事故才上报,死九个人,等于是白死!

王书记也真是命好,小鹰岭煤矿那次事故,要是蒋百也在井下,刚好是十个人,一上报他就得倒霉,还不得来个行政记大过处分?哪有日后被提拔的份儿!妈的,蒋百也真是甜和他!你说蒋百究竟去哪儿了,我估摸着他那天还是下井了,只不过没找到尸首罢了。不然他家的狗怎么天天还是去汽矿站迎他?狗从哪儿把人送走,自然是在哪儿等主人回来的!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