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夫家和娘家都姓赵,叫赵氏,赵氏哽咽着回了话。是个很俗套但很常见的故事,她本是万年县的人士,幼时家里开了个杂货铺子,还有几十亩地,算是家境殷实的富户。父母在堂,有兄妹两人,都念过几年书,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太宗皇帝登基之后,废除了高祖的几条政令,其中一条就是让僧人不必还俗,还赐予田产。僧人地位比高祖时候提高了不少,久而久之,有些无德的僧侣竟然成了一害,甚至有暗中勾结官府强夺田产的事发生。她家的杂货铺子和土地紧挨着一间寺院,被寺院的里的住持僧侣看上了,以扩建庙宇为由硬要强买。
赵家那都是祖业,又靠着地和油盐铺子吃饭,又哪里肯依。对方和尚一开始还算是有礼,来了几次,见赵家态度坚决,就不再来了。赵家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哪知道一天夜里,家里闯进几个泼皮,砸了赵家铺子,还将赵父打的吐血。
赵家当然不肯罢休,就告了官,可又没证据能证明是寺庙里的和尚指使泼皮打人,何况官府怎么会为了一家商户去得罪僧侣,于是这案子就以查无实据为由草草了结。赵父一气之下,吐血身亡。赵氏的兄长去找和尚说理,这一去就杳无音讯不知下落。听人说,当天寺庙附近路过了几个专门买卖人口的。
赵母思念丈夫和儿子,没多久也就郁郁而终了,总之是家破人亡。好在临死前给赵氏说了门亲事,后来赵氏嫁了人,日子也算是一天比一天好,还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后来又听说当年强占她家田产的老和尚听说也病死了,眼看着这日子就有了盼头。哪知道好端端的一场地龙过境,她丈夫又一命归西去,留下她和两个儿子。
萧庭刚才说到读书认字的事,勾起了赵氏幼年时候和她兄长一起读书识字的回忆,所以忍不住的悲从中来,她抽抽搭搭道:“背地里还有人戳戳点点的说我是扫把星,克死了父母兄长,又克死了丈夫……”
扫把星?萧庭叹了口气,可怜人罢了。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在权贵面前并不比一条虫子强大多少,说弄死就弄死。即便是在上辈子的文明社会里,父母也是从小教育我们,不要惹是生非,不要得罪人,退一步好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权力是个好东西,让人着迷上瘾的东西。像萧庭现在,要是他想弄死个把老百姓,都不用自己动手,和萧守道裴行俭这帮子人聊天的时候,随便不经意的提一句,就会有人在暗地里把事情办了,表面上看起来和萧庭一点关系都没有。
“扫把星之类的话不用说了,人想死不易,活着更不易。你就安心在庄子上好好活着,别的地方我管不着,至少不会有人来欺负咱们庄子上的人。”
赵氏抹了把眼泪:“是,庄户们背地里都说,咱们爵爷有善心,是神仙下凡,领着大家过好日子。”
“神仙这话也不必说了。”
萧庭敲了敲桌上的盛放浊酒的陶碗,“不过你总是卖这些东西,当然没人来。这样吧,你以后从庄子上的作坊里,进些啤酒来卖卖看,钱先不用给,卖了以后再结账。猪头肉味道还不错,再配上沙汤应该能有回头客,去府里找厨子学学沙汤的做法。”
赵氏千恩万谢的要磕头,萧庭摆摆手已经站起来走了。
晃晃悠悠的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萧淑慎耷拉着个小脸,几个丫鬟跟在后面也是一脸的悲凉,一副愁云惨雾的样子。
“又咋了?”
田鼠死了!
田鼠君已经有一段时间没露面了。救灾后期,萧庭捉了几只田鼠给萧淑慎玩,那几只田鼠也算是兢兢业业没有辜负了萧淑慎用人的粮食去喂它们,每天吃饱了就疯狂的在田鼠笼子里的转轮上跑,逗得萧淑慎和萧家几个小丫鬟合不拢嘴,为萧家带来了不少笑声,算是萧家的小小功臣。
也许是寿命到了,也许是因为饭后立刻强烈运动导致了肠胃的疾病,或者其他什么不知名的原因,这几位功臣在今天上午,终于过劳死,牺牲在了工作岗位上。
这得算是工伤,必须厚葬!
带着萧淑慎在后花园池子边上挖了个坑,把几只田鼠埋进去。按理说这年头死人都不算大事,死田鼠就更没必要搞得兴师动众的,关键是从小培养萧淑慎的爱心很重要。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一个人成年后的性格气质,与小时候发生的种种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有着神秘而不可分割的因果联系,如果马加爵小时候参加过祭奠田鼠的活动,他那几个室友也许现在小孩都会打酱油了。
在田鼠坟前,萧淑慎双手合十念叨了几句,什么田鼠你们一路走好,要是饿了就给我托梦,我烧麦子给你们吃之类的话。几个小丫鬟也跟在后面拜了拜,还留了两滴眼泪。
从这不经意的几句话里就能听出来,小丫头当上男爵小姐之后,生活作风明显奢靡了不少,一个月前给她捉田鼠的时候,她还在担心用麦子喂田鼠太奢侈浪费。
这样也好,至少说明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是成效显著的,家庭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显著的提高。忙里忙外,冒着被李婵儿小弓箭射穿心脏,被龙头拐杖打死,被程知节鹰抓功抓死的风险,为了不就是这个嘛。
看到被萧淑慎养的又肥又壮的死田鼠,萧庭舔了舔嘴唇,冲熊二挤挤眼睛:“去,再给小姐捉几个田鼠来。”
熊二会意,当然不是捉几个田鼠那么简单,今晚又有烧烤田鼠可以吃了。
他正要走,萧淑慎却拦住了他。
“哥,我不要田鼠了,这东西捉过来养不活,还是让它们自己在田里过日子去吧。”萧淑慎对萧庭说。
萧庭一愣,奇道:“你平时逗田鼠玩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嘛?你可想清楚喽,真不要了?”
萧淑慎咬咬嘴唇,有点舍不得的样子,不过还是很坚定的说:“不要了,田鼠也是命,没来由就因为我喜欢玩,反而害了它们的命。”
萧庭脸色微微一红,他娘的,一番话说得老子怪惭愧的。田鼠也是食物链当中的一环,大自然中弱肉强食,田鼠既然打不过熊二,就该被我吃,这才是正理。
摸摸萧淑慎的小脑袋,假模假式的说:“丫头你长大了,能明白珍惜性命的道理,哥很欣慰。”
一边说,一边冲熊二使了个眼色,熊二乐呵呵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