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君仪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回家中的,她只是知道当感到身体快要精疲力尽的时候,自己已然站在了家门口。
那时,她脑中还是浑噩的,所以根本没有多想就直接抬手去按住了门铃,全然忘记了早上自己可是从后门偷遛出来的。
当燕婶过来拉开大门,看见一身血污模样狼狈的程君仪立在门口时,顿时惊呼出声。这一声惊呼也是让前厅里那原本的欢声笑语为之戛然,满堂宾客的目光都不期然地落到了程君仪的身上,众人错愕。
程君仪怔了一下,随之动作呆愣而僵硬地走了进来,途经几个贵妇小姐身旁时,对方纷纷神态夸张地半掩住嘴巴。
程君仪走得很慢,茫然地回视向她们,仿佛从她们的脸上反观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没错,头发凌乱,鞋带也断了,衣裙上脸上都沾染着刺目的血迹,这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方才都发生了怎样炼狱的一幕。
就在这时,程致武似是听到了动静从楼上冲了下来,可当看到厅中姐姐这副样子时他却又是不知觉地在台阶上顿住脚步。
果然还是出事了。
程致武急切地几欲开口但又忍住,最后只得走到君仪身前习惯性的拉住了对方的衣袖,轻唤一声,“姐。”
程君仪转眸看向程致武,神情不再茫然,眼底瞬时盈上泪水,她抿起嘴唇,半晌都应不上一句话来。
“君仪。”
人群中程崇突然起声,他望着自己女儿此刻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过多讶异,依旧全然无事般的坐在沙发上,语态温和,“你先上楼去。”
没有责问,也没有斥骂。
父亲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却让程君仪心下倍感酸楚,此刻若是没有旁人在场,她真想冲过去直接抱住父亲大哭出声,以解心中那难消的恐惧。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父亲已是在给她解围了,她又怎能让父亲在众宾客面前难堪呢。
程君仪很是听话,十分礼貌地对着众人一一颔首,然后也不多做言语的起步上楼。
程致武就这样一直拽紧姐姐的袖子,跟随她的步子走。
君仪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进了房间,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关上房门或是将程致武赶走,而是径直地走到床边疲惫不堪地卧倒在了床上。
燕婶随之端进来热水和毛巾,瞧着那躺在床上的程君仪,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不舍和心疼,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情份堪比亲子。
程致武看出燕婶想要对姐姐问话,他赶忙连哄带骗地将其送出门去,然后直接反锁了房门。
“姐,你要是困了,就安心睡会吧。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来烦你。”
他走到程君仪的床边,小大人般的拧干毛巾,弯腰想为姐姐擦一下脸,可手刚举到程君仪的眼前却被对方给无力地推开了。
程致武也不强求,便将毛巾放回盆中。
房间内一下静得可怕,他默不作声地坐到床边看着姐姐,对方左边脸颊红肿,一道并不算长的细小划口已结了血痂。
程致武不知觉地瘪起了嘴巴,一副要哭的模样,就好像此刻受伤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凌晨时候,他起身去上厕所,无意间听到楼下大哥同父亲的对话。大哥说今天会有学生闹事,他要提早去往军部以作备署。
当时程致武迷迷糊糊的听到这话时并未在意,他知道今天有游行,自日军攻陷上海后,武汉街头上像是这样的游行时常便会举起。
可是此刻细想之下,当时大哥竟是用上“闹事”这个字眼,他就应该警觉起来,早上说什么也不能让姐姐去参加,那么她也就不会受伤了。
“致武。”
就在这时,程君仪翻身侧卧蜷起膝盖,语态很是疲倦,“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记得走时将门关好。”
听到姐姐吩咐,程致武没有应声却是乖乖地点了点头,他起身并不急着走开而是伸手过去想替姐姐盖上被子。
“不用了。”
可程君仪却是又一次无力地将其手推开,“走吧。”
见状,程致武只好作罢,默默转身十分听话地走出了房间。
听到房门被轻轻扣上的声音,程君仪正紧闭的眼角顺势便有泪水滑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