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梦想慢慢变成了心底里的一道疤,遗憾,微酸,偶尔还会痛一痛。台上那武生的一举一动都刚强有力,他仿佛真的在战场上与人以命搏杀,身姿矫健动作干脆又富含力量,充满力与美,这种美,与娇媚风流的谢揽月完全不同,也跟其他只会耍花枪的武生完全不同。容娇娇看得痴了,随着他的戏或哭或笑或感动或愤怒。只听得那武生唱道:“八千子弟俱散尽,乌江有渡孤不行。怎见江东父老等,罢,不如一死了残生。”唱罢,那武生突然拔出剑来,自刎而死,一时间锣鼓停箫声止,四周寂静无声,只余二胡拉长了调子呜咽。容娇娇倒抽了一口凉气,啊的惊呼了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为什么,这什么啊,这样的盖世大英雄,为什么会死……她抿着嘴儿,眼圈儿发红,心中一阵苍凉难受,她好想哭啊。这时,谢幕的锣鼓声音响了起来。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武生一个鲤鱼打挺,身姿矫健地跳起身,抱拳向台下观众谢幕,容娇娇这才回过神来……啊,这是一出戏啊!她激动万分,用力拍着巴掌,还大声赞道:“好!好!太好了!”那武生黑漆漆的眼睛朝她看了一眼,容娇娇更激动了!她的眼睛亮闪闪的,朝他大声叫道:“喂,你唱得真好!”她把荷包整个扯了下来,朝那人扔去,“给!”那武生踩着鼓声,踱着方步正准备回后台,突然见到有一物飞来……他眼神一凛,一伸手便将那物抓住,略一用力,荷包碎成渣渣,荷包里的十几枚铜钱露了出来,然而却已经被他捏到变形,全扭曲着卡一块儿了。原来不是暗器,他扯了扯嘴角,嘲笑自己的敏感。容娇娇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尖叫着跳了起来,“哇,好啊、好啊,好厉害啊!”他居然手劲儿那么大!武生突然意识到,这荷包与这荷包里的铜钱是那小娘子打赏与他的。他犹豫了一会儿,将那变形的铜子儿往怀里一塞,冲容娇娇抱拳,沉声说道:“多谢。”容娇娇面上一红,忸忸怩怩地低下了头,名角儿如谢揽月、花羡容之流,是不会当众接受看倌的打赏的,一般都是退场之后,跑堂小子端个小簸箕上台,将看倌们的打赏之物拾起,再送入后台的。但是这个武生……他居然亲手抓住了她的荷包,还向她说谢谢……容娇娇有些羞涩但更多的却是后悔,她懊悔着,怎么也应该在荷包里放块碎银子的,十几个钱还好意思说打赏啊!武生退了场,进入了后台,容娇娇一直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她用双手捧着自己滚烫的脸蛋,笑着直跺脚。哎哎哎,今儿可真是值了,这人的戏竟然唱得这样好,身手也好看!可不枉费了她的头排座儿,不过,这人哪儿来的呢?以前可没见过他!不行,她得去打听清楚,她还想看他的戏呢。容娇娇激动的心情还未平复,她转身打算问旁边人,然而……咦,人呢?原来偌大的园子里,除了坐在一旁聊天说话的茶倌儿,便只剩下她一人了,就连自家大嫂也不见了。所以,她今儿算是包场了吗?天啊,包场诶,这么大的场,包一场得好几十两银子呢。赚了赚了,太赚了,嘿嘿。容娇娇心里乐开了花,今儿虽然没见着谢揽月,可是她还是很开心。是,谢揽月是唱得很好,风流潇洒魅惑众生……但容娇娇觉得,今天这个武生唱得更好!而且他的好,跟谢揽月是不一样的。他阳刚霸气、他铁骨铮铮、他……哎,反正容娇娇就觉得,以后她再也不想看谢揽月的戏了!不过,今天这武生是从哪儿来的呢?容娇娇爱看戏,所以京城里的四大班八小班里的角儿她都熟悉,却唯独不认得他。若他今天是专程来给刘家班救场子的话,以后她要让哪儿去看他的戏啊。容娇娇想了想,决定去问问班主刘大海。刘大海在后院儿吃茶,听说有人要见他,于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道了声请。容娇娇见过刘大海,一圆胖子,脸上随时笑咪咪的,但是眼神锐利狡猾,跟老狐狸似的,她有点怕他。“刘班主万福,我想问你打听个事儿。”容娇娇笑咪咪地问道。刘大海打量了容娇娇一番,点头,“小娘子只管说。”容娇娇纠结了一会儿,问道:“今儿的新戏很好看,所以我想问问,这唱戏的武生是谁,往常也未曾见过,眼生得紧。”刘大海细长的眼睛精光四射,他看着容娇娇点头笑,“小娘子真有眼力,他确实是第一回登台,怎样,小娘子觉得……他这戏唱得好是不好?”容娇娇点头道:“极好,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刘家班的,若是别家的,以后我就只能去别家听了。”刘大海呵呵笑了起来。他往梳妆间扫了一眼,看到里面的人在卸妆。而闹闹哄哄的角落里,有人卸妆的手顿了顿,显得他那双修长劲瘦的手……十分突出。没得到刘大海的答覆,容娇娇又问了一句,“班主?”刘大海收回目光,感叹道:“冲……这葱头儿正是咱刘家班的人,小娘子若是喜欢,以后尽管来听便是。”“啊,太好了!”容娇娇拍手叫好,终于不用纠结,以后不知道上哪儿去听他的戏了。刘大海笑咪咪地看着她,狭长的眯缝眼里精光四射,不知道这老狐狸又在计算着什么。“等等!葱头儿?他叫葱头儿?”容娇娇才反应过来,那人竟然叫葱头儿吗?她觉得甚是奇怪,虽然她知道这应该是武生的艺名儿,但一般来说,艺名不应该取得高大上一些,比如谢揽月、花羡容这样的吗?还有人叫葱头儿的啊?是不是太随便了?刘大海笑咪咪地点头,“正是。”梳妆间角落里,劈里啪啦一阵响,那人似乎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撒了一地,众人顿时惊叫起来,热闹非凡。容娇娇往梳妆间看了一眼,猜测那葱头儿应该正在里面卸妆,本来她想见他一面,当面和他说他唱得好的,见里面实在闹得很,便作罢了。她想要问的已经问到了,于是嘱咐刘大海,“以后若是有葱头儿的戏,班主可一定要给我留个座儿,最好是靠前一点的……啊,还是不要太靠前了,就……有个座儿就行。”太靠前的座位太贵了,她的零用钱不够买几次的,得细水长流。刘大海笑道:“一定一定。”容娇娇心满意足归家去,拉着她娘念叨了半天这新出的武生,也被她大嫂念叨了半天,说她只顾着听戏,就连大嫂拉了她几回,想叫她早些回去她也听不进去。晚上睡觉的时候,容娇娇又将今儿的戏细细回味了一遍。这一夜,她睡得有些不安稳,梦里打打杀杀的,一会儿她又变成了戏台上的虞姬,与那武生缠缠绵绵,一会儿她又变成了提着樱枪的樊梨花,伴在葱头儿的身旁,与他共进退、同厮杀……整个颠三倒四混乱的梦,导致第二日起来时,她脑子里像是装了浆糊,不清醒。又过了几日,刘家班的人来店里采买东西的时候给容娇娇带了话,说是葱头儿今晚有戏,班主给她留了个好位置。容娇娇一听,满心欢喜!她连忙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回家去换衣裳,然后急匆匆跑去了太白楼,刘大海没有哄她,给她留了左侧靠柱子的座儿。这位置虽然离戏台有点远,不过前面没有遮挡,也能把戏台看得清清楚楚的,最重要的是,这位置便宜,只比她原来站着看的多了几十个钱。容娇娇心情特别好,于是叫了一碟子□粑蘸豌豆粉和红糖水来吃,香甜软糯,好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