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那山头放在那儿也没什么用处,还操心不懂事的小娃子跑进去,被荆棘割破衣裳。”“不说我自己露短,那破东西当柴烧烟太大,晒干了烧一把火点燃就没了。”有人带头,下面附和之人自然更多。薛族长又问了一遍可有人有异议,村民们哪里有什么异议。虽然一家二两分不到,几百文也是银钱,总不至于忙了这些天汗摔了几把,屁都捞不上一个的强。“既然大家都同意,我这边让庭儴拿了银子给里正,等郑里正去把契给办了,转头大家就来这儿领银子。”“行行行,老族长都说话了,咱还有什么好说的,就算咱们这次沾了狗子的福。”“还叫什么狗子,人家换名了,叫庭儴。”旁边有人打岔。“对对对,叫庭儴。庭儴如今可真有本事,随便找两个同窗,就能筹来一百两银子给咱们解难。”“这叫后生可畏。”每次村里议完事就是这样,正事说完就唠嗑,七嘴八舌啥都唠,不过今儿倒是有了个中心人物,那就是薛连兴家二房的庭儴小子。自然有人拿大房的薛俊才和薛庭儴再比较一番,别说之前就被比下来了,如今更是没得比。人群中的一角,薛家人都站在那处。薛青山满脸不敢置信,更不用说杨氏那眼眶子都快惊掉了,而薛老爷子的脸色也十分复杂。这么大的事,薛庭儴硬是没跟家里人打声招呼,竟之前就去跟族长说了。孙氏瞅了一眼大房两口子,对自己男人道:“庭儴可真有本事,是办实事的,不像那有些人就只会搞虚套。”话音方落下,就有人走过来和薛老爷子说话了。“连兴,你家这孙子可真不得了,以后肯定是个大才。”“有本事,前途不可限量。”“以后连兴要享大福了。”来说话的都是村里几个老汉,要么年岁和薛老爷子差不多,要么就是一个家姓的长辈。薛老爷子只能端着笑,含糊地应付着。而旁边,大房两口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边,薛族长对郑里正含笑道:“里正老弟,这事就托你了,你可加紧着办,乡亲们可都等着。”郑里正一口老血堵在心口,好人都给姓薛的做了,他灰头土脸丢了面不说,还要当老奴才跑前跑后办事。关键他拒不得,谁叫那天杀的毛少爷竟跟他狗扯羊腿儿,将他给耍惨了!“你放心,这事很快就能办成。”薛族长笑着点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施施然走了。郑里正又是一口老血。薛族长从里正家出来,就回家去了,薛庭儴陪在一旁。到了门前,薛族长转头看着他:“好了,不用再陪我这老头子。”“堂爷。”“你很不错,给咱薛家争光了。”薛庭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堂爷,我这不也是看大伙儿都上火着急,为了这些事不值当,能有力就出把力。”薛族长拍了拍他肩头:“行了,你这小兔崽子就不用在我这老头子面前装腔作势了,堂爷不管你想干什么,一切以咱们薛姓人利益为先就对了!”说完,他就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进了院门。好久没这么扬眉吐气畅快了,看见郑里正那张憋屈的老脸,薛族长今天能多吃几碗饭。薛庭儴站在门前。一切以薛姓人利益为先。为薛家人增光,若是能顺便打压郑姓更佳。薛庭儴就是借着这点,才轻易请来了薛族长出头。薛族长此人就是如此,诚如之前他力挺薛青山,诚如之前为了薛氏的脸面,强逼薛老爷子要送只能送薛狗子,诚如薛青山去请他,他选择站在薛青山一边,诚如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让自己称心如意。薛庭儴哂然一笑,转身离开。郑里正办事很利索,也是知道拖不得,隔天就把地契给办下来了。村民都齐聚他家分银子,招儿没有去,薛庭儴也没去。“给你。”薛庭儴将上面盖着大红印子的地契递给招儿,可招儿却没几分喜色。正确的是说,连着这些天她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怎么了?”直到这时,薛庭儴才后知后觉,也是他回来这两天太忙。招儿突然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知道我为啥又多筹了几十两银子,添上一起给了吗?”薛庭儴抿了下嘴,没说话,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可一时之间,招儿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道:“以后别这样了。”这样的招儿让薛庭儴出奇不习惯,也让他想到梦里的那个他每次和招儿的争吵。两人成亲后,争吵很多,虽然招儿不愿跟他吵,他也总是憋着不跟她吵,两人却总是不和睦为多。他坚持己见认为自己是对的,她不吭不说能敷衍就敷衍,敷衍不了就沉默,可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他特别愤怒觉得她不体谅自己,她也不开心,有时候不知是为什么,就成了这样。“你觉得我做得不对?”他的嗓音绷紧。招儿心里喟叹一口,强撑着笑了笑:“咱们不说这件事了,总而言之是好事。”其实这件事也怨她,光小男人一个人办不了这事,之后的风向和推波助澜,她都从中插手了。只是,她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正确应该是说薛庭儴把控人心的手腕太高了,招儿根本措不及防。在事情的前半段她是喜悦的,可当她去了山上,看着山上辛苦劳作却脸上带笑的村民们,这种喜悦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开心,会有罪恶感,觉得自己因为一己之私愚弄了大家伙儿。谁也不欠谁的,凭什么因为他们想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就把全村人给耍了一遍。这种随意愚弄人的手段,让招儿心悸。所以她画蛇添足地找了薛青槐等人,明明她自己只花五十两就能办下的事,她偏偏和人商量以入伙的名义,又筹了五十两。“你觉得我错了?”“狗儿,咱们……”“你觉得我做得不对!”这一句是肯定句,薛庭儴嘴角抿得更紧,下颚紧收,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不,我不是觉得你不对,我知道你是为了能办成事。我只是……”“你只是什么?”“我只是觉得咱们不该随意愚弄人,不管想得到什么,都是该通过正正当当的手段,而不是把别人耍得团团转……你不知道当我上山后,看见大家都开开心心……我、我的心里特别不舒服……我觉得人要有敬畏心,不能因为仗着自己聪明,就随意把人玩弄在鼓掌之中……这种感觉特别不好……”招儿说得语无伦次,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薛庭儴,眼中的黑雾也越来越浓重,一股低气压笼罩在他身侧。而招儿还没有察觉,依旧杂乱无章地喃喃自语着:“狗儿,姐知道你聪明。就算他们都说你不如薛俊才,但我知道我狗儿比他聪明。可聪明不该让你倚以为仗,你要把聪明放对在路子上……你这样让我很担心,今日咱们愚弄了别人,哪日别人比我们强,愚弄了我们。如果总是用这种手段,长此以来尝到了滋味,姐怕你干出什么更了不得的事,惹来了滔天大祸……”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把持朝纲,玩弄皇权算不算?其实她说的没错,他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人。目无王法,目无遵纪,一切以利己优先,从不会管别人如何,伤不伤得了谁。招儿还是没读过书,很多大道理她懂却是说不出来,但薛庭儴却从她的只字片语中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反应是嗤之以鼻的,甚至不屑解释。可听着她就这么絮絮赘语,他想得更多的却是,她其实在关心他。所以她多出了五十两银子,就是怕哪日被人发现了,自己背上骂名?所以她明知道这话他不愿听,她还是说了。那股凝聚着低气压风暴无声无息就消失了,薛庭儴放松了面颊的肌肉,紧抿的嘴也松缓下来。“那你有没有想过,咱们靠什么正当手段拿到这块儿地?”他突然道,打断了招儿的喃喃。“我们……”“是的,我们可以直接去找郑里正,多费些力气应该能把这块地拿下。可你有没有想到以后?我能看出你很重视这块儿地,想必在上面动的心思不小。以你的能力,应该会挣大钱,可有没有想过,如果靠着这片地你真挣大钱了,如果有人眼红反悔闹事该怎么办?一个两个也就罢,若是整个村有半数都眼红了怎么办?”招儿想说什么,却被薛庭儴掩住了嘴:“你别说有地契什么的,你应该明白在这乡下什么才叫规矩!”招儿如遭雷击。是啊,乡下这地方不同其他处,这里若说官府的规矩有用也有用,可若说没用也没用。有时候官府的威慑力,还不如家里男丁多,人多势众的强。招儿见过旱年两个村儿抢水打死人的,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官府管不了,因为当时人太多,根本不知道谁打死的。只是两个村的里老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一条人命就那么被解决了。她还见过哪家没有男丁,男人死了只剩下孤儿寡母,被宗族决定强行把这家的房子和地让给了同一个姓氏的亲戚,美闻其名为要承继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