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爷子点点头:“你即明白,就该知道其他三房都是为了大房一直牺牲。远的就不提,只说老三和老四吧,家里的地都指着老三和老四种,你爹年纪大了,手脚早不如以往利索。老四忙完家里之余,还要挑货出去卖,一年不知要磨破多少双鞋,可赚上来的钱却一律交了公中,没昧下过一文。大家这么辛苦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咱一家,为了大房。”杨氏脸色勉强起来:“爹,这咋就为了我们大房了?俊才他爹出息难道不是薛家人脸色有光?因着俊才他爹中了童生,村里谁不高看咱一眼,甚至是那郑家人,不也对咱们薛姓人礼让三分。这是为了大局,为了咱薛家的子孙后代……”薛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打断道:“你说的这些,爹明白,你娘也明白。可俗话说板子没挨在自己的身上,当然不觉得疼。你设身处地换在老三老四身上,你会咋想?干的活儿最多,连口好的都落不进嘴,都进别人嘴里了。”这话算是应了方才招儿所言,杨氏当即面红耳赤,圆脸涨红一片。“爹,这咋就叫进我嘴里了,我……”薛老爷子没理她,又去斥赵氏:“还有你,偏心偏到人面前。你就继续作就是,让老三老四都寒了心,闹着和家里分家,那地你去种了供老大和俊才考科举去!”说到最后,他口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感叹。赵氏就不愿意听这话了,嘟囔道:“什么叫我偏心,我偏心什么了?我还不是想着老大和俊才要读书,读书费脑,多给他们补补。难道那些好的都落到我嘴里了不成。”她越说越气,忍不住就骂了起来:“还分家,他们莫不是想翻天,父母在不分家,即是我能饶了他们,祖宗家法也饶不了。”薛老爷子苦笑,若不是有他们这两个老东西镇着,有祖宗家法镇着,恐怕家里早就不是这样了,谁愿意替人做牛做马,累死累活还受人摆弄。他将目光移到杨氏身上:“你也明白家里的情况,我和你娘能管得了一时,能管得了一世?你既想送俊才去镇上学馆念书,就该好好笼络三房和四房。”“爹,我……”“以前你娘宠着你,我从来不说,孰是孰非你自己分辨吧。不过打从明儿开始,你就同老三家和老四家的,一起把公中的活儿给分担了。”薛老爷子说完,就再不说话了,只是闷着头抽自己的烟。杨氏在这里也站不住,低着头匆匆出了正房。周氏刚将灶房收拾干净从里面出来,就看见大嫂低着头回了东厢,隐隐可见脸色不是太好。她目光闪了闪,往西厢靠南头瞄了一眼,那里是四房的屋子。四房临着院子的那扇窗子后隐隐有人,周氏就知道孙氏一直瞅着动静。她佯装没看见,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回了屋。到了傍晚做饭的时候,杨氏竟罕见的穿了一身粗布衣裳,来厨房要和周氏抢活儿干。周氏拒都拒不了,杨氏一脸笑,说是周氏辛苦了,让她歇歇她来就是。周氏被她推出了灶房,正好和站在西厢门口的孙氏对上眼,两人眼中同样有着诧异。不过让她们吃惊的还在后头,因为打从这天开始,杨氏就一改早先态度,竟是什么活儿都干了起来。虽是多年的任事不沾手,让她现在做起事来笨手笨脚的,可她却是做的。不光做,还表现得特别大方,经常会主动说服赵氏拿些银钱,或是买些肉或是拿了些鸡蛋出来,做了菜一家人吃。而薛家本来被招儿那一番话挑起的火星,就这么被压了下去。就在这期间,薛庭儴身子终于见好,也有力气下地走动了。这日,一大早起来吃罢早饭,招儿便打算去镇上一趟。她从绣坊里拿回来的那些碎布,都已做成了荷包绣鞋之类的物件。攒了多日,也该拿去绣坊里卖掉。她将所有东西都放进背筐里,临走之前和薛庭儴说今儿是个好天气,让他多出去晒晒日头。薛庭儴老老实实点头答应下来,她这才放心的出了门。等她走后没多久,薛庭儴便走出了屋子。院子里很安静,各房的门帘子都是低垂着的,也瞧不清有没有人在。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便抬步往大门外走去,本来正懒洋洋晒着的黑子当即站了起来,跟在他脚边一起出去了。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在古代,寒门子弟想要出头,几乎都是举全家之力甚至是宗族之力,才能供出来。所以古代人特别注重宗族,发达以后破亲戚也特别多,偶尔碰到一些打秋风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还是好吃好喝供着,临走还给点钱啥的。一是为了名声,二可能是自己或者祖辈当年也曾受过其祖辈的恩惠,三也算是给自己乃至晚辈子孙留条后路吧,谁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永远富贵,日后自己的子孙后辈就一直能不求人。跟咱们现在关门只过自己的日子真不一样。哈哈,又扯远了~村间小道上行着一名少年。他一身青色夹衣,似乎长时间没有见过太阳了,皮肤带着羸弱的苍白。身板也是纤细瘦弱,神情却是淡定从容,明明一身陋衣,这村间小道也多不平整,甚至还有牛屎鸡屎之类的,却偏偏让他走出一种闲庭信步感。正值春耕之时,这会儿大家都忙着犁地呢,村里的路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偶尔有人家的婆娘在院子里做活计,远远瞅见路上行着的那人,都是定睛看了几下,才认出此人是谁。“狗子,这是上哪儿去啊?”薛庭儴看向那与他说话的妇人,微笑道:“婶儿,我随便走走。”本就是随口一句话,这妇人也没再与他多说,扭身进屋拿东西,屋里的婆婆问她:“老三媳妇,你方才跟谁说话?”“薛连兴家二房的狗子。嘿,娘你说也奇了,方才他打门前过,我竟是一时没认出他来,总感觉换了个人似的。”她婆婆不以为然:“能变成什么样,又不能换身皮囊,我记得那小子最近不是病了一场。”媳妇道:“我瞧着莫不是打算去后山。”余庆村背后有一片山,村里有村民亡故都在那儿埋着,薛家的祖坟也在那里。听到这话,她婆婆叹道:“还别提,连兴家老二可惜了,两口子都走了,留个娃儿可怜哟。”这不过是婆媳之间的闲话家常,而就在她们说话的同时,薛庭儴已经带着黑子进了后山。后山就叫后山,余庆村背后的山。此山无名,山势也不高,但却极深。反正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村民能从这片深山老林中走个来回,大多都是山外围活动。薛家的祖坟就建在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小山包上,这个薛家可不止薛庭儴一家,而是整个薛姓氏族的祖辈们都在此葬着。偌大一个山头,正中的是族长一脉,往外扩散是各家分支,薛老爷子这一脉就在靠西南山脚的一处地方。二房两口子因为都是英年早逝,薛青松又死于横祸,所以葬在边缘处。薛庭儴到了地方,就开始随手拔着坟头四周的草。野草并不多,过年时刚清理过,他将这些草随意收拢放在地上,顺势就在坟前坐了下来。一片山土地,两个小坟包,坟包前各自立着一块很小青石碑,其上简陋的写了二房两口子的名讳。这碑还是当初招儿自己找人做了立下的。时下有三种人死了不能立碑,横死、夭折、无后。薛青松属于横死。虽然大家嘴里都不说,但自觉横死之人死后都有怨气,不利于祖坟风水,所以都不给立碑。也是想让他忘了自己是谁,免得不懂事惹是生非。但同时还有一种说法,没有立碑死后就是孤魂野鬼,受不了子孙后代的香火。当初二房两口子的丧事是薛家人操办的,他们默认按照老习俗来办。那时薛庭儴还小,根本不懂这些,可招儿懂。她和薛家人说了要立碑的事,却遭到阻拦,薛家人轮番劝说。后来招儿也不跟人说了,自己拿钱找人做了这两块简陋的碑,立在坟前。等薛家人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总不能当着村里人的面把碑给拆了,只能浑就当做没这事,毕竟彼时心里都还带着愧。而村里人见了这碑也是诧异,可转念想想薛家老二是怎么死的,都能理解。因此薛青山还落了一个美名,宁愿拼着坏了家里风水,也要给兄弟立碑,真是大仁大义,此事暂且不提。脑海里转动着各种念头,薛庭儴从怀里掏出一块儿布,慢慢的擦拭着墓碑。这上面的字还是他写的,笔触可见稚嫩,到底还是能让人分辨得清上面写了什么。……今日是郑老爷子的忌日,郑虎带着两个儿子来坟前祭拜。乡下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是准备了些馒头酒肉之类的,父子仨在坟前烧完纸钱,这一场事就算罢。郑虎向来和老父感情深,难免心情低落,就让两个儿子先回去,自己则坐在坟前一面抽着旱烟,一面和老爹说着话。说了会儿,他站了起来,打算回去。地里还有活儿等着干,郑虎不想耽误时间就打算抄近路,走过薛连兴家祖坟附近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