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介下界小妖,敢当着本神君的面摔门就走,你不是该很得意吗?」可恶的男人高高坐在椅上,一手端着茶盅,一手揭开杯盖,低头吹开一池三春新碧,脸上一派悠然,丝毫不见被冒犯后的恼怒。
神仙都是这样好装宽容,明明气得心头冒烟,脸上却非要做出一副既往不咎的圣人模样。垂头丧气的灰鼠沮丧地站在门边,心里暗暗嘀咕两句,嘴上却懒得搭理他。
「被谁欺负了?」
「你别管。」典漆低头径自往里走。修为不济反被琴师所惑是自己不争气,若是找这同自己不相合的神君助拳,便是自己打自己耳刮子。小爷今后在群妖里还怎么抬头见人?更何况方才因琴声而幻想到的内容……一辈子被卡在油瓶里也说不出口。
想到这儿不禁脸上又热开了,典漆赶紧扭身躲进屋子里,却不曾见到身后那人若有所思的表情。
「呵……」再度环顾空荡荡的屋子,男人忍不住低头苦笑。这只小灰鼠啊,对谁都能亲近,却唯独总把自己推得远远的。
一连几天都不见无涯道长,想来是听琴去了。典漆一个人站在城门下发呆,捕快武威喘着粗气向他奔来:「阿漆,站在城门底下干什么?咦?那个疯道士呢?平常他不是总在这儿拉人闻讯吗?」
典漆呐呐地说:「大概听琴去了吧。」
小捕快皱眉,忽然把脸凑了过来,乌溜溜的眼珠子眨呀眨:「你不高兴?被欺负了?」
在家时,男人也这么问过。显而易见的关怀狠狠地吓到了灰鼠。
典漆摆手说:「没、没有。」口气里不见一丝底气。
被灰鼠欺负惯了的小捕快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一把揽过他瘦弱的肩,拍拍腰间那把从没出过鞘的佩刀豪气干云:「有什么事就跟哥哥说,哥哥替你出气!哼,这城里还有谁敢跟我武大爷作对!」
话不够狠,个不够高,倒是有满脸横肉却偏偏是张娃娃脸,怎么看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在扮家家酒。
典漆「扑哧--」笑出声,戳着他肉嘟嘟的胖肚皮嬉闹:「武大爷,几个月了了?」
小捕快立刻扁了嘴:「你又欺负我。」小眼睛里一池水汪汪的委屈。
心情大好的灰鼠顺势捏上他的脸:「小武啊,还是你最好。」
这是真心话,从他还是当年那个偷偷把红烧肉倒在墙根的傻小孩开始,小捕快就是最单纯最善良最好欺负的。
典漆一本正经地说:「小武,你会当上天下名捕的。」
小捕快一定是被灰鼠的严肃吓到了,瞪大眼张大嘴,好半天不出声。猛然一拍脑袋一跺脚,赶紧推开典漆匆匆忙向前一溜小跑:「啊呀!糟了,糟了!总捕头大人让我巡完城就去衙门找他的!晚了,晚了,来不及了!」
典漆茫然地眨眨眼,夕阳下,小捕快的背影只剩那么一个小黑点。真是……离天下名捕的距离还很远很远啊……
刚想到这儿,前面的人忽然又急匆匆跑了回来:「阿漆,阿漆,我忘了告诉你了……你、你、你……」
他喘得透不过气,弯腰拍着胸口憋得一脸通红。小灰鼠傻眼地看着他,小捕快好容易才又开口:「你家公子其实是个好人。前两天、前两天,你晚上没回家,他还来我家找你呢。」
说完,他又手忙脚乱地要去找他的总捕头大人,好容易有一副好心情的灰鼠气得在他身后跳脚,傻子!你跑回来跟我说这个干什么!那个混蛋,高兴的时候给两个笑脸,不高兴的时候摆神君架子折腾人。一百年了,小爷给他换了多少床板,收拾了多少酒盅又看他带回了多少美人?不过问个讯而已,才不过问个讯而已,真想对小爷好,他早先干什么去了?
转而又低头狠狠唾骂自己,典漆你个没出息的!才两三句话,你胡乱高兴什么?
来来往往的路人好奇地看着城门下的灰鼠像鬼上身一般忽而跺脚忽而抱头忽而捶墙,有好心人想上来问话,却都叫他怒气腾腾的双眼吓了回去。
等到身边的人们开始绕着自己围成一个圈,灰鼠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丢人丢大了。还不是那个混蛋害的!忍不住朝着墙根再狠狠踹一脚,余光却恰好瞥见自己等了一天的道者正自人群外慢慢走过。
「看什么看,再看咬你!」排开人群向他追去,张开双臂拦到道者身前,典漆惊讶地发现,几日不见,道者居然瘦了一大圈。原本圆润的下巴尖得突兀,炯炯有神的双眼下浓浓一圈黑影,眉宇间那股至纯至真的清气更是要消散得几乎荡然无存。
「你……」典漆一时张口结舌。
道者却还如往日那般温文地笑着:「啊,是阿漆呀。我刚听完琴,正打算要回去。一起走吧,我泡茶给你喝。」
他脚下虚浮得好似一个不小心就要跌倒,典漆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扶一把,却被他摆手轻轻推开了:「我没事。」
是比先前一人在城下苦苦寻人时更让人不忍的心酸笑容。
典漆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