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就走了。权和静的矛盾依旧存在,隔三差五地爆发。每次爆发,静便投奔自己父母的家,扔下权和孩子,权便把孩子送到父母这里。每到这时,父母便知道权和静又爆发矛盾了,于是又引起父母更加严厉的批评。权很乖顺地听,听完就走了,并不见吸取教训的样子,这就使得父母异常气愤。
到后来,权和静终于分居了。分居的局面一直持续着。权和静从闹矛盾那天起,父亲就觉得很对不住自己的亲家、已当上了军区副司令的老上级。父亲总想找个机会把权和静的事向亲家汇报一下,但又想到权如今闹成这样,自己是有责任的,很难启齿,于是便一直拖着。
在这关键时刻,父亲知道躲是躲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父亲在床上和母亲反复商量研究决定,向亲家求救。
父亲终于要通了亲家的电话,亲家一如既往的热络。亲家甚至在电话中怪罪父母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给自己打电话,还说要找个时间老哥俩要小酌一次,畅叙一下心曲。父亲被亲家的真诚感动了,同时也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而感到脸红。在这种真诚的气氛之中,父亲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的曙光,在不远的地方闪烁着。父亲和亲家绕了一个大弯子之后,终于说到了守备区和自己的命运,亲家果然直言不讳地说:裁军这是军委定下的事,咱们都一把年纪了,听从党的安排吧……
父亲听到这心里就凉了半截,刚开始那点热乎劲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还是委婉地把自己的心愿说给亲家听。这引起了亲家强烈的共鸣,其实亲家的心愿是和父亲一样的,他们何尝不想就这么一路风光地干下去呢?就这样,父亲和亲家在电话里沟通了两个小时,才放下电话。放下电话的父亲冷静了下来,然后他就明白了,原来亲家也在被&ldo;裁&rdo;之列,也就是说身为军区副司令的亲家也已是自身难保了。他又想到了,亲家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咱们都找一找吧,分别跟领导谈谈,也许有希望,但估计用处不大……
父亲想起亲家这前后矛盾的话,彻底失去了信心和斗志。那一刻,父亲似乎老了十几岁。但他不想就这样失败,他要努力,他还要争取。那些日子,父亲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频繁地向军区各位领导家打电话,父亲动用了这么多年所有的关系,他想起了战友,想起了同乡,想起了对自己不错的领导……父亲给这些人打电话时是低声下气的,可怜巴巴的。父亲说:首长,我小石还小呢,身体也没什么毛病。我是还可以干一番的……
那一年,父亲五十六岁。五十六岁的父亲在说自己还小时,心里充满了一种悲壮感。母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听着,听得她也眼泪汪汪。
父亲又说:老张,看在咱们十几年交情的分上关照一下吧。我并不大,才五十六岁,还小呢……
父亲还说:老首长,您是看着我成长起来的,我还小呢……
那些日子,父亲绝望得要死要活。他时常在办公的时间里偷偷地溜到办公楼的最顶层,凝望着营区。看着那里熟悉的一草一木,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悲凉,在那里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父亲想什么呢?没有人能说得清。
母亲独自守在家里,辗转于一个又一个空空落落的房间,心里充盈着前所未有的荒凉和忧伤。她已经没有心情更没有良好的状态出入家门了,即便出门她还能找到昔日良好的感觉么?茶几旁那叠报纸已落满了灰尘。家里已很久没有客人来了,报纸是自然不需要看了。一个人在家,看那些报纸给谁看?寂寞忧伤的母亲回想起这个家昔日的辉煌。
大约从父亲当上团长那一年开始,老家的人已经把父亲看成是很大的一个&ldo;官&rdo;了。这在老家频频来人的次数中可见端倪。来人初始于母亲的老家,其实母亲老家没有什么亲人了,自从母亲在逃难的路上和家人走散以后,便再没有下落了。父亲把母亲从小村接走后,曾专门为寻找亲人,两人双双回过一次&ldo;家&rdo;,仍然没有找到母亲亲人的下落。可以想象,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亲人不是饿死了就是被国民党的飞机炸死了。母亲对寻找自己的亲人失去了信心。起初的日子,她还曾为亲人的下场伤心地哭泣,随着时间的流逝,便渐渐地淡忘了。
父亲十三岁离家参军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对父亲的父母‐‐那两个赌徒他没有什么眷恋的,父亲已料定了他们的结局,不是死在赌桌上,就是饿死在千疮百孔的小屋里。令父亲伤心落泪的仍然是妹妹,他一想起老家,首先想到的是妹妹被冻死时的样子。妹妹在雪地里举着一双小手,眼睛望着远方。父亲一想起这个场面,恍惚间觉得妹妹在呼唤他,等着他去救她,父亲想起这些,心就被刀戳了似的痛。父亲恨自己的父母,由父母扩展到恨自己的家乡。他离开家乡后,便铁了心再也没有回去过一次。好长时间,父亲和家乡断了往来。
母亲却和自己的家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母亲一个人等待父亲的日子里,她得到过无数小村人的接济照料,这一点她没有忘,父亲也没忘。因此,母亲有理由和家乡人来往。终于,村人们千里迢迢从南方来到北方,找到了母亲的门下。因时间久远,母亲对那些乡亲的面容已经淡忘了,但熟悉的乡音,使母亲很快便和乡亲们亲热起来。乡亲来的不是一人,而是一伙,他们在家里住下来。他们来到这里并没有明确的目的,他们知道母亲嫁给了一个&ldo;官&rdo;,作为接济过母亲的村人便有理由来这里看一看,走一走。他们久居乡下,对城市早就有了一种仰慕和神秘感,他们起初把母亲当成了沟通城市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