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宗实笑了笑,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弹出来电显示。
“我去接个电话,你待在这儿。”政宗实对政语嘱咐道。
政语忙于游戏,嗯嗯啊啊地点头,政宗实便离开了候机室,随意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角落,大玻璃窗外是两架整装待发的国际航班飞机。
“宗实啊,现在方便谈几句吗?”老人的声音很熟悉,像以前一样略有颤抖。
政宗实转过身,背靠落地窗,玻璃的冰凉透过西服布料渗入他身体,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吧,伯父。”
“你去看望他了吗?最近……有没有去看看?”
“还没有,伯父,最近比较忙。”
老人在电话那头哀叹了几声:“宗实啊,我快活不久了,昨天,昨天我又梦见庞丽了……她在梦里跟阿丰哭诉,说想要见见小语……”
“伯父。”政宗实手指一紧,捏住手机,把声音放低了一些,“年底之前,我会去看一眼阿丰的。至于阿丰能不能出狱,我还在和检察院那边沟通,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事情,我们要遵循法律程序。”
“哎,这个,我知道、知道。”
政宗实说:“没什么其他事情,我先话电话了伯父。我一会儿要登机。”
老头犹豫着叫住他:“其实……宗实,不是我老头子强迫你……只是这么多年,小语,也这么大了,我吧,我也快走了。”
老人的话寓意明显,政宗实不是没有听出来,他没有答言,听老人家在那边念叨:“小语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年都是你带着,你也很辛苦我知道,你尽心尽力了……如今他长大,可能……可能可以让他去看看庞丽,阿丰是罪人,配不上当爹,但是庞丽……”
老人没再继续讲下去,咳嗽几声,政宗实沉声说:“有机会的话。”而后切断了通话。
他握着手机,一身凛然的定制西服衬得他高大、俊朗,脸上的表情却与这优雅的服饰并不和谐。
他偏过头望向窗外,一架远航的飞机跑过轨道腾空而起,渐行渐远。
想起前些天,足球场上,何凯律师说,政语拜托他帮忙做亲子鉴定,他想知道亲生父母是活着还是死了、死了的话现在埋在哪里、活着的话为什么要抛弃他。
道理他都明白,他不可能做一辈子政语的父亲,或者说,他不可能做一辈子任何人的父亲。
小时候看见电视上放着寻亲节目,养父母对收养的孩子的离开愤怒、抑郁、错综复杂的情绪,政宗实还会觉得他们太矫情。
又不是亲生的,也不是再也不能见面的,何必让孩子认祖归宗一家团聚的时刻变得这么伤感?
如今他才知道,哪怕政语是个不那么如他心意的孩子,政语依然寄托了他对家庭的期待,他希望政语能一直把他当做亲父亲一样,正如他一直将政语视为己出。
政宗实是一个很传统的人,拥有美满的家庭是他认知范围里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想他一生都在追求这件事。
然而母亲无法完成他的心愿、施羽京放弃了和他共同生活、政语心向雀巢。
如果邱学丰顺利假释,依着小语的性格,他不会留在自己身边。
政宗实在一瞬间几乎能想象出几十年之后,他一个人最后把两层结构复杂的屋子打扫干净,躺在床上静静驾鹤西去的情景。
这些道理政宗实都明白。
他只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否认过去二十年的人生(偷来的、为人父的日子)、步入人终有一死的孤独。
登机之后,政语拉着眼罩戴上降噪耳机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