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子声中,十六根臂粗的麻绳,像一把张开的大伞,将沉重的石墩子高高拽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将地面夯实夯平。在溧阳城外的燕山上,到处是垒石筑坝、打夯压台的民夫,热火朝天的场面,令观者热血贲张,恨不得也卷起袖子参与进去。
开垦梯田是件耗时耗力的大工程,需要数代人合举族之力才能完成,不是你想开就能开的。而且溧阳县向来田多,所以并没有什么修造梯田的经验。但是这些民夫就不一样了,浙江山地非常多,拥有修造梯田的悠久历史。在惯修梯田的老农指导下,官府选定了合适的丘陵,然后令民夫们从下而上,根据山势走向先开出沟来,再用石块、粘土填垫、夯打拍捶,使田埂平整牢固,不漏水,不溃决,保水又保土。田埂建成后,再平整土壤,使其成为水平梯田。一块梯田建成了,再向上开垦第二块梯田,如此反复。
若非靠着灾民无所事事,又别无所依,溧阳县根本无法开展这样的大工程。
杨凌来到燕山上,直奔立在山顶的一面大旗而去,只见那旗杆是一根粗大的毛竹,高达数丈,旗面上滚着红穗子,上头绣着四个斗大的大字——替天行道!哦,不。是“以工代赈”。
来到旗下的凉亭里,便见几名书吏在那里写写算算。看到杨凌进来,都起身相迎:“大人怎么来了?”
“没事就过来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杨凌在一个小马扎上坐下,接过书吏奉上的大碗茶,吹掉茶叶末,喝一口道。当然,其中有些关键还是不能说的,就是自己得表现得十分正常,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是,是,大老爷可真是辛苦命。看得我们都心疼。”有书吏笑着说道。
“你懂啥,这叫作秀,嗯,就是垂范的意思。”杨凌笑骂着,然后问道:“怎么样,这些天又开出多少?”
“如今愈发快了,七个山头同时干,”那书吏答道:“统共一千五百多亩了。”
“比想象的要快啊。”杨凌吃惊道。
“也不看看多少人在干活,七个山头上满满的都是人。”书吏道:“现在越来越熟练。有大老爷盯着,他们也不敢偷懒。”
“开出来的地,现在抢种水稻还来得及么?”杨凌关心地问道。
“大老爷,新开的梯田。得先种几年旱地,一来是为了养熟,二来让人踩畜踏稳固垒实了。才能引水种稻。”书吏耐心地解释道。
“那就种点麦子呗,这世上不光有米饭。”杨凌继续说着毫不专业的话。没办法,虽然是农村人。杨凌前世今生真没干过农活。
魏知县知道,肯定有大事,不然王贤不必亲至。摆摆手,众书吏长随便退下去,将凉亭空出来给两人说话。
过了良久,杨凌站在亭中,俯看着漫山遍野劳作的民夫,还有那已经成型的道道梯田,用只有自己猜能听得清的声音悠悠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崇高理想了,希望不要半路夭折啊。”
巡视完工地之后,杨凌再一次去了苏家,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们的粮食还有多久才能到?”
苏晴岚皱着眉头说道:“前几天来信说已经到了泉州港,想必应该已经到杭州了。”
“永丰仓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如果你们家的粮船再不到,我恐怕就没什么粮食给这些灾民吃了。”杨凌叹息道。
“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苏晴岚问道
“无论如何,都要做两手准备了。”杨凌轻声道。“必须给永丰仓补充粮食了。”
“指望府城下放的赈灾粮?”
“杯水车薪而已。”
“那向外县买粮呢?”
“现在各县都拿着钱买不到米。都是一粒米都不许外流的。”
“你说,我该怎么办?”杨凌挠挠头,为难地看着苏晴岚。
“其实本县有的是粮食,只有都在大户手里。”苏晴岚难得看到杨凌吃瘪一次,轻笑着缓缓说道。“够十五万人吃三个月没问题。”
“这个我当然知道,有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是一个土匪,对着这些人干一票不要钱的买卖。”杨凌忽然展颜一笑道:“对了,我真的让我手下人都蒙上黑色,然后去抢劫他们怎么样?”
“冷静,冷静,深吸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对,慢慢吐……”苏晴岚像哄小孩一样地安抚住杨凌,叹口气道:“你真这么做的话,你对溧阳所有的心血就都白费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杨凌无语,这才闷声道:“那你说怎么办?以官府的名义,向他们借粮?”
“那样会引起恐慌的。”苏晴岚很是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