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产,一尸两命。
茗双说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眉头皱起,脸色痛苦,他道:“都是血,床上地上,都是。”
何婉仪知道他这是受了惊吓,温声安抚了几句,便命他回去休息了。转头看向朱兆平,他一侧的脸已经肿了,正拿着一块儿毛巾按着脸,神色颓然,目光呆滞,看着屋角的一盆花出神。
他一定很难过吧!何婉仪站起身走过去,手掌轻轻按在男人的肩头,轻声道:“你好好歇一会儿,我去看看太太。”
朱兆平仿佛如梦初醒,长长舒了一口气,握住何婉仪的手,摇摇头道:“不,我和你一起去。”
夜色如墨,穹顶上没有月光,也没有星辰,空荡荡的一片阴沉,何婉仪跟在朱兆平身后,疾步走在长廊上,心中都是万分沉重。
如果这一次,又是大太太害了人命呢?
何婉仪忧心忡忡地看向朱兆平,男人的脊背一如既往的宽厚,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这个寒冷的夜晚,瞧着竟有几分佝偻和悲楚。
大太太这回被打得不轻,不说鼻青脸肿,身上也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就是头发也被大老爷生生薅下来了一大把,裸露的头皮上渗出了血块儿,星星点点分布在肿儿上,瞧起来很是骇人。
何婉仪两人进去的时候,大太太已经被周妈妈安置到了床上,正在不住口的呻吟,一眼瞧见了朱兆平,眼泪就落了下来。便是大太太自己个儿也没想到,她生了两个儿子,最疼老大,可最后能靠得住的,竟是跟她早就离心的老四。
大太太难得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哭闹,她怔怔看了朱兆平一会儿,摆摆手让周妈妈一等人下去。
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个人,大太太的视线落在了何婉仪的脸上,何婉仪立刻道:“儿媳这就出去。”
却没想到,大太太拦下了她。
“不用。”大太太道,虽然嗓子沙哑,脸上也带着几分别扭和不自在,可目光却还是坚定,很快看向朱兆平,说道:“不是我。”
大老爷打她的时候就说得清清楚楚,别院里的那个小妖精生了,可没想到孩子太大,难产了,最后一尸两命,竟落得个跟青柳一样的下场。
“我不否认,当初青柳生产的时候,我动了手脚。”大太太移开视线,看着帐子上金银丝线纹绣的富贵牡丹,声音疲倦而又酸涩:“那一回看见那个小妖,那个女人,她跟青柳长得真像啊,我起先害怕,后来又想着,也好,这样也好,我欠了她的,她投胎转世又过来找我要,我还给她就是了。”
说着,大太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目光重又看向了朱兆平:“你信娘,这一次真的不是我。”
站在庑廊下,何婉仪面色凝重地看向朱兆平:“如果太太的话是真的,那么,别院里的那位……”
朱兆平语气压抑地接过话头儿:“就是真的难产而亡了。”
何婉仪长长叹了口气,女人生孩子,便如一脚踏进了鬼门关,那女人没熬过去,也是命苦了。
不过短短的一夜,大老爷便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看起来颓废苍老,带着肉眼可见的悲恸和绝望。他拒绝接受那个戏子是真的难产而亡,执拗地认定了,这事儿必定是大太太所为。
“难道你是她的儿子,就可以枉顾性命,说出这样的话吗?”大老爷愤怒道:“柳儿一定不是难产死的,是她,是她,她妒忌我对柳儿的偏袒和喜爱,她从来都是这样的,好妒,心狠,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毒辣到这种地步,我都提防到了这个地步,竟还能叫她插手进去,害了柳儿母子的性命。”
大老爷痛哭流涕,伤心欲绝,朱兆平看着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在他这个父亲的心里,当初那个老实和善,笑起来仿佛一朵春花的青柳,当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吧!
“如果父亲一定要疑心母亲,要么,报案吧!”朱兆平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但是那个小戏子的死,他相信跟他那个娘没什么关系。
大老爷的哭声一瞬间戛然而止。
朱兆平看他垂着头,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同,沉默稍许,说道:“父亲?”
大老爷忽地抬起头来,目光凶狠,透着冷意:“你倒是对你那个母亲信心十足,可你没想过吗,要是真的是她动了手脚呢?”
朱兆平呼吸一窒,但很快,他脸色恢复如常,摇摇头道:“我肯定,不是她。”他眸中波光微动,舒了口气缓缓道:“不只是你在盯着她,这几个月,我也在盯着她。”
大老爷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他打量着面前这个他最小的儿子,忽而绽开一抹冷漠地笑:“你也知道那件事,对吗?”
他分明没有特指哪一件事情,但是朱兆平莫名的就是知道,他所说的那件事,正是当年青柳难产而死,一尸两命的那件事。
屋子里静悄悄的,有种诡异难耐的感觉,朱兆平沉默好久,才回答道:“是的,我知道。”
大老爷猛地闭上眼,唇角勾起,冷冷地笑。
朱兆平静静看着他的父亲先是冷笑,后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完全失控,变得极度疯狂。
何婉仪立在庑廊下,听着屋子里那绝望凄厉到了极致的笑声,一颗心仿佛被谁攥住了一般,难受得即将要闭过气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对儿夫妻的身上,她好像看到了上辈子,她和朱兆平的影子。只是,她没有大太太那般的狠厉,而朱兆平,也不似大老爷这般疯狂,可他们之间相处的感觉,那种疏离,那种冰冷,那种仇视,却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