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合上,走廊的灯光再也照不进来,黑暗里,梁妧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我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唇边牵起一抹笑。
通过刚刚的试验,我几乎可以百分之八十确定,梁妧的精神很正常,她是在装疯。因为我问出那句话的下一秒,她就立刻接上了,若是一个心智有问题的人,根本不可能,她一定在隐瞒什么。
更何况,昨晚是真的发生了事。
她一边隐瞒,一边欺骗,我却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章之讳不知道刚才的事,在我身边自责:“当年我初到上海,还蒙得梁记者照顾,没想到他后来遭遇不测,家人也命运多舛,我这么多年竟然不知,真是愧对他。”
我知道他一向是个正直的人,理解地说:“我问过荣顺报社的职员,朝夕相对的他们都不知道梁记者有家人,更何况是你,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隐瞒结婚生子的事情,但不幸已经发生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或许是因为想保护他们吧。”章之讳感慨着走到窗边,天上明月皎皎,银河迢迢,衬得他更加温润如玉,“梁记者一直立志要把事实呈现在公众面前,可是这个世上,哪里有他理想中一层不染的地方,水至清则无鱼,他太坚持原则了。”
“如果连原则都不能坚持,那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坚持,我很敬佩梁先生。”
他回忆着,轻笑一声:“被揭露的人讽刺他是个满口孔孟的酸儒,连同行都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其实他只是做出了别人不敢的事情罢了。”
“非其义,君子不轻其生;得其所,君子不爱其死。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却被人耻笑,他们都不是他,又怎么能懂他。”
从他的回忆中,我看见了一位人品高洁且有风骨的先生,很遗憾终生不能与他认识,而是从别人的口中才知道他的往事,但人以类聚,人以群分,章之讳能与他成为朋友,证明了这个世上还有像梁记者一样的人,我们的文人并不都是鲁迅先生笔下迂腐麻木的孔乙己,还有像梁记者章之讳一样,读的圣贤书,淡泊名利,虽不能投笔从戎,却在用另一种方式保家卫国。
我想有机会,去梁记者的墓前送一束花,以示敬佩。
告别的时候,章之讳问我:“我今后可以来探望她吗?”
“有您常常探望,她一定会尽快好起来。”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没有亮灯,不知道小情侣跑到哪里玩乐,我摸黑上楼,转入自己房间,刚送了口气,突然见到床上坐着一个黑影,联想起昨晚医院的事,惊骇地一把将包扔了过去,转身扑向电灯开关。
“嘭——”谁被砸到的声音。
电灯亮起之后,我看清了坐在我床头的人,立刻低头转身就要向门口走,一脸悔意,装作鸵鸟。
“站住!”
我的母亲揉了揉发红的额头,将“凶器”摔到一边,幽幽注视着我:“这么晚了,和谁出去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盘问,我如果说“一个朋友”,一定会追问到底是谁。
我胸口有些堵,反问:“当初我和唐川那么晚回来你们也没管,现在怎么又不许晚归了呢?”
我越想越不对劲,我和唐川的种种几乎都是有人特意安排,考虑到他临走前对我犹豫的一番话,我脑中闪过一丝光亮,迅速抓住,不可思议地问她:“你们要撮合我和唐川?!这是谁的主意!”
我母亲脸上迅速划过一丝阴影,避而不谈这个问题:“今天就算了,以后早点回来。”
“是姥爷吧?”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失望、愤怒、凄楚掺和在一起,翻天覆地地绞在我心里,而我的表情却异常平静,“他还是不喜欢林谅对不对?”
“你知道你哥哥为什么这么早就去参军吗?”
“难道和我有关系吗?”
她嘴唇动了动,冷静地说:“按照你姥爷一开始的计划,若你嫁给唐川,他就不用去了,但你哥哥拒绝了。”
我的眼底迅速浮现一片水雾,鼻子酸涩,哑声问:“为什么?”
“将来你们三人中,总有一个要继承你姥爷的事业,你哥哥虽然优秀,但志不在此,你表弟顽劣年幼,不堪培养,而你是个姑娘家,只有找一个国民政府的夫婿,将来继续我们罗家的家业,这也是最简单快速的方法。”
我嘴角勾了勾,眼泪却落了下来:“可我已经订婚了。”
“我们家可以退婚,可以补偿林家的一切损失。”她走向我,擦了擦我的泪,眼中却也有盈盈泪光,“但是你哥哥舍不得你,他说你一定要幸福。”
听到这句话,我情绪彻底崩溃,眼泪簌簌而下,迅速沾湿了她的手帕。